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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我問他:「為什麼請我到夜總會來?」

  「我自己也好久沒來了。」他笑笑說。

  「這地方很花錢。」我說:「叫人肉痛,如果請的是愛人,還說得過去。」我笑了。

  「人不可以這樣勢利。」他笑,「請好朋友,更值得。」

  「咦,你這論調,很新鮮。」

  「愛人會變心,朋友不會變。」他一本正經的說。

  我聽了既好奇又好笑,「那你是一輩子不談戀愛的?」我問他。

  「不見得,」他溫柔的說:「談戀愛要認清對象。」

  他好像言中有物,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呢,趙先生。」我再問。

  「你沒聽出來?」他的眼光,是那樣的磷惜。

  我更加心裡起了疑團。

  「陪我跳個舞好嗎?」他微笑的問。

  我點點頭。

  趙俊的舞也跳得不錯,開頭的時候他很禮貌,後來他稍微把我擁得緊一點,我見他並沒有過份,也裝得大方一點。

  「家均──」他說:「在倫敦有很多女朋友!」

  我先是一怔,然後看他的臉,「啊!是真的?」我笑問。

  「你對他真信任。」趙俊說:「這令我妒忌,我這一輩子,就沒碰到過像你這樣好的女孩子。」

  我看著地的眼珠,他不像在開玩笑。

  「當家均告訴我,有一個女孩子對他這樣的死心塌地,我還不相信。如今親眼看見了,只好佩服他。」

  「你們──還說了些什麼?」

  「沒有什麼。其實我與他並不太接近,因為我們性格不一樣,但是同學之中只有我一個人回來,所以他托我來看你。」趙俊說。

  我覺得他有話要說,我聽得很仔細。

  「他的交際手腕很好,不愁寂寞,每個週末都有女朋友陪著,然後——」

  「趙先生,」我問:「既然你們倆不接近,你又怎麼知道他每個週末都與女孩子出去?」

  「君儀——」他忽然叫我的名字,「我是與他同房的,我說的不接近,是指感情,不是身體。」

  「你為什麼在我面前說他壞話?」我不悅,不肯再把舞跳下去。

  她隨我返回桌子坐下,有半刻的沉默。

  「君儀,這三年來,我再清楚家均沒有了。坦白的說,他對你的感情很特別,他認為家裡有一個女孩子對他死心塌地,只是值得炫耀,可是他並不愛你。」

  我臉上變了色,連話都講不出來,我沒料個文質彬彬的客人會在忽然之間說出這種謊言。

  「你還是不相信吧?」他問。

  我「霍」地站起來,預備離開這間夜總會,但是他把我拉住了。

  「君儀,你坐下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我緩緩的坐下來,我到底廿五歲了,會節制自己。

  他自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我。「君儀,家均叫我帶來的,不是那條項鍊,而是這個,你看吧。」

  「我相信你是一個很堅強的女孩子,你不要讓我失望。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為的是生活,生活包括很多,不止是一個男人,君儀,你聽懂了嗎?」

  「懂,」我嗚咽的說:「但是這種話,我也會講出來安慰別人,要自己做到,實在太困難了。」

  「我明白,我明白。」他站起來,踱了開去,「如果你認為可以的話,我願意陪你,兩個人一齊去忘記一件事,總比較容易。」

  我心裡苦澀,「你一定覺得我很可憐吧?」我低聲問。

  「沒有,我為什麼可憐你?我只是替你不值。」

  他的話講得很明顯,他又是一個很好的人,但是我現在的心情──

  「我會在這裡找到一份工作,我們還是好朋友,是不是?」他的微笑,一片寧靜。

  我呆呆的看看他。我好像見到一絲救星。

  「君儀,你好好的睡一覺,把這件事完全忘記掉,明天一早,我會來看你,我們到郊外去走一趟,離開家多年,我都忘了,你得陪我走走,我們養足精神才出發,你要聽我的話。」

  我還是垂著頭。

  「世界末日可沒有到,要不相信,你看好了,明天的陽光一定比今天更好。」他拍拍我的肩,「我回去了,記住我的話。」

  我替他開門,「謝謝你。」我說。

  「謝,嘿,認識你才兩天,你已經說了多少聲謝了,這是應該的,記得,明天一早。」

  他走了。

  我回到房間,倒在床上。

  忽然之間,我的心裡好過得多了。是的,我失去了家均,但是仔細一想,從開始到現在,我又何嘗得到過他?單方面的感情,如何能算感情?

  也許趙俊說得對,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我擦乾了眼淚。明天,我想,我一早還要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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