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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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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客 他來的時候,我記得我在織絨線衣。正在為那只極難收的小袖子皺眉頭,門鈴就響了。 大清早便有人來;我放下毛線衣開門,門外站著一個陌生人。 我們這裡對於陌生人,一向防範很嚴,我馬上起了戒備之心,問:「找誰?」有時候一個女孩子住在一個屋子裡,不能不小心一點。 「李君儀小姐?」他問。 「哦。」我馬上笑了一下,「是我,那一位?」 「我──從英國回來。」他說:「我姓趙。」 「請進來坐,趙先生。」我說。 「我是陳家均的朋友。」他又再詛明。 我不再懷疑了。「是家均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說:「請進來。」 「好好。」他說:「我不客氣。」 他穿著一件長袖子襯衫,年紀不會比家均輕,但是廿多卅歲的男人,看上去總是像個大孩子一樣,女人就不行了,我忘提醒自己,已經廿五歲了。 我倒了一杯茶給他,另外切了一盤水果。 「謝謝。」他自椅子裡起來,欠了欠身。 我向他笑了笑,我心裡面焦急得不得了,既然是從家均那裡來,應該有點消息,我渴望知道。 果然他說:「是家均要我來看你的。」 「是嗎?」 「我跟家均是同學,我早回來,他給我這個地址,叫我來看看你,同時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 「東西?」我問:「他也真是,還買什麼禮物呢,希望不是太貴重的東西就好了。」 他微笑了一下,凝視了我頗久,不出聲。 我稍稍有點一不耐煩,我問:「請問是什麼東西呢,趙先生?」 他掏一掏口袋,「唉呀,我忘了從旅館帶出來。」 我心裡想,這個人怎麼這樣粗心大意?家均就不會有這種毛病。 「那──我改天到你旅館去取好了。趙先生住在旅店裡,是不是此地沒有家人?」我問。 「是,我家人不在這裡。」 「哦。」我應了一聲,與一個陌生人,有什麼話好講呢?不過是客套幾句罷了。「自從我母親去世之後,我也是一個人了。」 「一個女孩子?」他的語氣帶點同情,四周打量了一下地方,又自己與自己點點頭。」 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我年紀也不小了,但是無論如何,他是好意,我該領這個情。 「地方很大,收拾得很乾淨。」他說:「不怕冷清嗎?」 「這裡有三個房間,」我說:「屋子是家父多年前買下來的,只是光線暗了一點,是不是?」 「光線暗只有好,顯得涼快,而且這裡的屋子天花板高,很漂亮。」他說了很多。 「謝謝你。」我點了頭。然後我問我最關心的問題:「家均好嗎?他近況如何?」 「他──沒有寫信給你?」 「有,但是說的話,總是很不實際!」我帶點甜蜜的說:「也許他不想我擔心,但是我不以為一個留學生的生活全部通到那裡去。」 「是的,是相當清苦,我們都是半工讀的學生,拿的獎學金只夠溫飽而已,生活享受是談也不要談了。」 我注視他一下,這位趙先生好像是個不錯約人,談吐也不俗,很有見解,我隨即想到,他是家均的同學,倒底也是大學生啊,不禁啞然失笑了。 他好像很留心看我的表情,這使我有點不好意思。 「趙先生沒有女朋友嗎?」我問。 「別叫我趙先生,我叫趙俊,朋友都叫我小趙。」 我笑了。 他說下去,「我沒有女朋友,一個都沒有,以前也認識過幾個女孩子,都沒有什麼結果。」 「沒關係,年輕時候戀愛,是比較靠不住的。」 「李小姐──你與家均認識有多久了?」他問我。 「五年。」我說。 「他到英國也有三年了吧?」他問。 「是的,有三年了。」 「他最近在信裡寫些什麼?有沒有提到過任何重要的事?」 我心裡有點奇怪,他一直問這個幹嗎? 「沒有呀,除了提一下考試之外,沒有其他的事。」 「考試?」趙俊問:「那個考試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啊,那封信的確是三星期以前的。」我說:「他很忙,平均兩個星期寫一封信。」 「啊。」他應了一聲,沒有下文。 「你怎麼了?」我笑,「你以為家均非得每天給我一封信不可嗎?我們到底是大人了啊。」 「是是是。」他又一疊連聲的說。 我覺得我袒護家均有點過了份,老實說:兩星期一封信實在不算太勤,但是他畢竟是很忙的。 他看看手錶,「李小姐,假如你不反對,我想明天同樣的時間再來,現在先告辭了。」 「好,請你明天來吧,不過,趙先生,請記得把家均托你帶來的東西帶來。」我說。 他低下了頭:「好!明天見,李小姐。」 「謝謝你。」我送他到門口。 他又向我微微欠了欠身子,走了。 我關上了門,收拾了桌上的杯碟,呆坐在沙發裡。 那堆毛線仍在我身邊,但是我不想再去碰它。 家均走了三年,也該回來了吧?這個趙俊,不是也學成歸國了嗎?我記得在家均去的時候,他叫我等他。我說:「家均,我會等,等到你回來。」 後來我便一直在等。 我的心念很決,儘管有一些男孩子來約會我,是總是設法避開他們,我自己也沒料到意志會這麼強。但我總是想,家均實在待我太好,我要對他忠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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