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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不語外遊,屋裡只剩她們二人,十分寧靜。

  解語去辦退學手續。

  老師十分惋惜,「讀得這樣好……」

  解語只是賠笑。

  「我看過你的記錄,真是一波三折,是家庭影響你不能上學嗎?」

  「不,是我自願退學。」

  「校方可以幫忙嗎?」

  「一切屬我自願。」

  「受過基本教育的人比較懂得處理生活。」

  解語欠欠身,「修讀社會大學,也是一樣的。」

  年輕的老師惻然,「那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更年輕的解語感喟:「各人命運不一樣。」

  老師無計挽留,只得替她辦理手續。

  自學校出來,解語發覺身後仍然跟著男生。

  搭訕地問:「花不語是你姐姐?」

  解語轉過身來,看著那個穿著白衣白褲校服的小男生。

  他雖然幼稚無聊,發育得東歪西倒,五官笨拙,動作愚魯,可是他是一個健康的人,四肢可自然移動,頸項毋需支撐隨意轉移。

  解語歎口氣。

  那男生見解語仔細打量他,以為有一線希望,傻笑起來。

  可是他還來不及開口,解語已經走過對面馬路去了。

  有一部黑色房車在對面馬路等她。

  司機立刻下來替她開車門,「花小姐,回家去?」

  她點點頭。

  車子經過戲院門口,看到拆下來的廣告牌,正是花不語那套戲,一幅幅,這一邊是花不語的眼睛,那邊是花不語的嘴唇,七零八落,堆在一角,預備抬上垃圾車。

  不語曾笑說:「真不明白何以那許多名媛,都希望照片登在報紙上,我親眼見過一個阿嬸用海報墊飯盒,把骨頭吐到我彩照的面孔上,相信我,感覺很差。」

  解語聽了這話一直畏懼,怕抛頭露面,給閒人評頭品足,然後,放狗的時候拿著的報紙上有她的照片。

  「花小姐,到了。」

  解語回家。

  外婆正在做捐給教會的百衲被,這是一溫馨圖畫,小時自學校回來,最喜看到這一幕。

  然後,不語的電話來了。

  解語問:「好嗎,習慣當地生活嗎?」

  「溫埠華人圈子小小,都是熟人,不愁寂寞。」

  「那多好。」

  「而且個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以嶄新姿態出現,既往不咎,用最佳狀態來與老華打成一片。」

  解語駭笑,「可以嗎?」

  「過氣二十年者都被稱為大明星,非常受到尊重。」

  「你呢,有否把你當電影皇后?」

  「那自然,去到哪裡都不用付賬。」

  「且不說這些,實際一點,有無人追求?」

  「有。」

  「是個怎麼樣的人?」

  「人一個,有手有腳。」

  話一出口,覺得造次,「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我並無多心。」

  「他與妻子新近分手,在溫埠做建築生意。」

  「那好呀,是名正當生意人。」

  「知眉小眼,不習慣。」

  「可是場面容易控制。」

  「解語,你長大了。」

  解語笑,「可不是,小孩變大人,大人變老人。」

  到底血濃於水,一笑泯恩仇。

  解語說:「別再回來了,設法落地生根。」

  「我知道你們討厭我。」

  「誰說的,人生總得邁進新階段,安頓下來,接外婆過去度假,兩邊跑,不亦樂乎。」

  「你倒是教起我來了。」

  「不敢不敢,」解語說,「小小一點意見。」

  「我也有此意,錢帶到這邊非常經用,房子與車子都便宜,食物新鮮豐富,適合退休生活。」

  十六歲出來為生活掙扎的她很容易看破紅塵。

  「一次往東岸探朋友,在飛機上碰見方玉堂。」

  世界其實只得一點點大。

  「有無交談?」

  「有,像老朋友一樣,十分親切,毫無介蒂,我自己也有點吃驚。」

  「那多好。」

  「解語,自你雙眼看出去,每個人都是好人吧。」

  「人人總有為難之處,許多事何必深究。」

  不語深深嘆息。

  解語笑,「我倆許久沒有好好聊天了。」

  「你來,我招呼你,這幢洋房的海景非常好。」

  解語只是笑。

  「呵,我忘了,現在你才不稀罕。」

  解語說:「我明日動身到新加坡。」

  「自己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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