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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我得到了宋家明?」她的聲音一點也不激動,「梁醫生,剛才你見過家明瞭,你真的以為我得到了他?你再說一句!你再說一次。」

  我默然。

  「我與家明字幼訂的婚,他是我的第一個男朋友,也是最後一個,他是我唯一愛的男人,我在16歲那年跟他訂的婚,我根本不曉得明珠小姐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這些日子來,我們一直是三個人在生活,我!他!與明珠!我巴不得把他讓給明珠,我好少痛苦一點。」她臉上漸漸上了一絲紅潤,很奇異的一絲紅,顯映在她蒼白的臉上。

  她說下去,「他應該把這件事說明了,讓我有個選擇,沒有他我不見得活不下去!但是他憐憫我,他要做一個從一而終的好人,他把他偉大的愛施捨給我,他娶我,可是我得到的是什麼!一個月一張支票,那是你親眼看見的!」

  我不出聲,我呆呆的看著她。

  她很疑惑的說:「我只是沒想到——明珠,居然為他病了,病成這樣。我滿以為她風流瀟灑的成人之美,快快活活的過著自由自在的日子。沒想到,她病了。」

  我緩緩的說:「有很多事的確想不到的。」

  「她糊塗得很?」宋太太臉上一片驚惶。

  「並不見得。」我說:「依我看,如今做人還是糊塗點的好。」

  「她認不認清楚人?」宋太太又問我。

  「有些是認得的,有些忘了,就象你我一樣,能忘記的人,還是忘記的好。」

  她一震,低下了頭,長久不語。

  我說:「你們看在明珠份上,也應當相愛才是。」

  「我不知道,我實在不知道……」她喃喃的說。我站起來,我說:「我走了。」

  她也站起來。

  我說:「看在孩子份上,他選了你,你也不該再難為他。」

  「我實在不知道……」

  「你現在知道了?」我問。

  「知道了。」她忽然之間平靜下來,「你去跟明珠說,我把宋家明給她!她的病就好了。」

  我啼笑皆非,「宋家明是人,他要娶明珠,他早就娶了,不用你來教,他不是東西,可以讓來讓去,送來送去的。」我勸她,「宋太太,你好好的休息身體。明珠……是我的病人,我負責到底。」

  「家明,他又怎麼辦?」

  「家明會回來的。」我說:「他是一個好人,一個值得敬重的男人。」

  我走出宋家,陽光太大了,我昏昏然的。

  那一日我要求讓我帶明珠到市區去逛。她母親猶豫著,終於答應了。我覺得她這樣信任我,實在是非常難得的,很是感動。

  我帶她逛了一日公司,緊緊的握著她的手,不讓她失散。她是很久沒逛公司了,身上一應衣服都是她母親代她買的。看到新的東西,她很高興,一邊不住口的叫著我「家明」——「家明,你看這個,一,家明,你看那個——」我緊緊的抓住她的手。

  她是一個漂亮動人的女孩子,能夠跟她在一起,實在是很高興的,我陪她買了一雙球鞋,我幫她試穿的時候,她忽然感動了,問我:「家明,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只是微笑,至少她現在已經忘了要應付大考了,至少她記得她已經畢業了。

  買好了球鞋,我們去吃飯,她似乎很久沒有好好的吃過一頓,叫了一桌的菜,而且並不浪費,吃得很多,又叫了葡萄酒,一邊跟我說話,叫我看隔壁桌子的一個女客。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中年女人,我反對「風韻猶存」這句話,風韻往往要培養的,要好久才能夠成功的表露出來,這個中年女人便是風韻剛剛長出來的那種。

  明珠低低的跟我說:「我以為我媽媽長得也夠好了,沒想到她比媽媽還美。」

  我點點頭。

  我側頭看著明珠,她此刻完全象沒事人一樣,誰相信她有病?

  她說:「我母親的婚姻生活不愉快,她嫁我父親,是個錯誤。當年有很多愛慕她的人,你說,假如她嫁了別人,會不會高興一點?」

  「我不知道。」我說,我怎麼會知道呢?

  「人家說我象我媽媽,至少有一點點象,有一次我隨父母去喝喜酒,有一個中年男人用母親的小名叫我。他恐怕是喝醉了,以為他沒有老,我母親也沒有老。」

  我靜靜的聽著。

  她說:「我是很希望別人快快樂樂的活下去的,比如說三角戀愛這種事,犧牲了誰都不要緊,只要有兩個快樂的人就好,倘若連兩個快樂的人都沒有,那還象什麼呢?」

  我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話很多,「明天我們練練球如何?」她問我。

  「好的。」

  她滿意的笑了。

  我覺得我們應該回去了。我把她送回去,她在車上便睡著了,我把她們家的女傭人叫了出來,扶她去睡覺。

  明珠的母親在明珠那間大書房裡等我。

  明珠的書房一向是美麗的,那麼空曠,那麼簡單。

  她母親很高興,「明珠仿佛已經痊癒了。」

  「是嗎?」我只是那麼應了一句。

  「梁醫生,你喜歡明珠麼?」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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