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花好月圓 | 上頁 下頁


  「她知道我不是家明,可是卻對我說了那麼多的話。這樣去看病,真便宜了我,不過我的好奇心已經引起來了,罷,不收費也是了。」

  「她美麗嗎?」妹妹問。

  「誰?」

  「明珠。」

  「不是十分美,很特別,相信正常的時候,是很漂亮的。」

  「多大年紀?」妹妹又問。

  「不小了,大學畢業——25,6歲。」我說:「但有幾個角度看上去很小,才20歲左右。」

  妹妹說:「這是暗示我也老了。」

  我不響,家明,那輛車,那只表。他是她的男朋友,毫無疑問,屈太太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想告訴人。

  妹妹說:「你做你的福爾摩斯去吧,我不高興當華生。」

  第二天我到去屈家的時候,她幾乎是奔著出來跟我吵的,她嚷:「你還來見我!那一球都是你害的!」她蹬腳。

  屈太太呆住了。

  我很平靜,我問:「咱們輸了麼?」

  「當然是輸了。」她賭氣的說。

  「老天,這可該怎麼罰我?」我問。

  「你和索菲亞的事,你以為我不知道?」她說:「你跟她擠眉弄眼,有心輸了,好讓她決賽去出風頭。」

  「是麼?」我笑問:「我是那種人麼?」

  她不響,走開了。

  屈太太驚道:「這怎麼辦?一見到你,她迷糊得更厲害了,她以前從來不會瘋瘋癲癲的。」

  我說:「她認錯人了。」

  「可是,誰是家明呢?」屈太太瞠目結舌的問我。

  她問我,我問誰?我認識明珠,才兩天而已。

  屈太太說:「我有點事,明天要與屈先生一道去東南亞十天,梁醫生,如果你肯天天來,我就去得放心,這次我們去,是辦些祖先遺產上的事,非得我親自去簽字不可的,你說怎麼辦?」

  「你去好了。」我說。可是心中覺得她不該走,因為她女兒有病。

  「謝謝你。」屈太太說:「可是你——」

  「我會好好的看著明珠,你放心。」我說。

  「她好不了,」屈太太說:「我簡直情願一家子同歸於盡算了。」

  我吃驚地看著她,屈太太蒼白了臉,一點不象開玩笑。

  我說:「不至於那麼嚴重——」

  屈太太跟著她女兒出去了,我只好一個人在我的休息室裡看畫報,看著就困著了。這種天氣是最容易睡著覺的。當我一覺醒來的時候,發覺明珠坐在我身邊。

  她很冷靜地看著我。

  我向她點點頭。

  她問:「你是梁醫生?」

  我再點點頭,她終於弄明白了。

  她微笑說:「我母親說你是梁醫生,又說我認錯人了,真是,我怎麼會認錯呢?」

  她伸出手來。

  我只好伸手跟她握一握。

  她現在跟正常人完全一樣,有一種沉著成熟的味道,她說:「我父母要出門呢,說你會天天來看我。我有什麼病?我是貧血,可是我得節食呀,不然的話,一胖就胖在肚子上。」她笑了。

  真是再正常也沒有了。

  「梁醫生,行醫也很悶吧?」她閑閑的說。

  「還好。」我根本沒行過醫。她是我頭一個正式病人,實習的時候不算。

  她說:「念我們這一科,頂悶。」

  「啊。」我應了一聲。

  她脖子上黃澄澄的掛了一條赤金鏈子,下面一個墜子圓圓的,怕有二三兩重。我從沒見過現在還有女孩子肯戴黃金的,於是細細的一看,那墜子上刻了四個字:「花好月圓」

  我詫異得說不出話來,花好月圓,還有比這個更俗氣的東西麼?

  怎麼會掛在這樣女孩子的脖子上?她微笑,伸手摸了摸金鏈子。

  我覺得不好意思,輕輕咳嗽一聲。

  她說:「梁醫生一定覺得奇怪吧?其實天下間還有什麼比花好月圓更美呢?」

  我看著她,她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喜怒哀樂,她現在這個樣子,根本不是我前兩天所見過的屈明珠。

  她問:「梁醫生,我可以看看你的掛表嗎?」

  我馬上把那只表脫了下來,交在她手中。

  她笑說:「這倒象紅樓夢裡的人物,互相調了飾物來看。」

  我又是一怔,剛剛她才瘋瘋癲癲的叫我家明,又說輸球是我害的,現在一下子大了十年,說起這種話來。這個病人我是看定了,趕也趕不走了。

  她說:「是只古董,現在不多見了。」她還了給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