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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顧自由跟著來了,她去扶起他,一邊說:「再不去飛機場,就趕不上了。」

  她看到丹青,有點手足無措,不知說什麼才好。

  丹青說:「你贏了,還不快帶走你的獎品。」

  顧自由拖著胡世真出去。

  過了很久,喬立山才問丹青:「你必須要那麼說。」

  丹青反問:「為什麼不,我才不要講風度講修養,我愛一個人,會讓他知道,恨一個人,也讓他知道,如今,我也懂得更含蓄,但是何必委屈?」

  喬立山沉默一會兒,回答:「我想你是對的。」

  「謝謝你,方渡飛。」

  丹青關上咖啡室內所有水電煤氣總掣。

  喬立山忽然問:「你有沒見過她?」

  丹青答:「沒有。」想一想,很遺憾地再說一次:「沒有。」

  喬立山說:「我們走吧。」

  他們剛想離開,有一對年輕男女推門進來,「有沒有冰茶?」

  那女孩子一臉陽光,滿面笑容,像是初夏的阮丹青。

  丹青呆了數秒種才能回答:「我們已經不做生意了。」

  女孩不以為忤,對男伴說:「我們到街頭去,那裡也有一家。」

  兩人跳跳蹦蹦的離開。

  丹青終於把玻璃門鎖上。

  她問喬立山:「她會不會回來?」

  「我不認為會。」他溫和的回答。

  他送丹青回家,一路上把未來一年的計劃告訴她。首先,他會與艾老會合,師傅將介紹一間出版社給他,讓他嘗試用英語寫作。談得攏的話,未來一年他什麼地方都不用去,經理人會把他鎖在黑牢裡叫他寫。

  條件不合的話,他會繼續寫中文小說,熟能生巧,會得比較空閒,可抽空探訪丹青。

  丹青問:「方渡飛真的會來看我?」

  「會,他同喬立山一起來。」

  丹青想笑,無奈心懷重壓,就是笑不出來。

  他們交換了地址。

  過了這個夏天,丹青想,各散東西。

  只有她父親似一隻貓,拋在本市,動彈不得,因為要養妻活兒。

  丹青莞爾,令周南南小姐覺得心灰意冷的,可能是阮志東對女兒鍾愛遠勝她所得到的。

  這解釋了老式女人隔一段時間便添一個孩子的用心。不是用來縛住丈夫,而是令第三者知難而退。

  喬立山送小丹到門口,「我不進去了,記住明天晚上八點,我來接你去跳舞。」

  丹青點點頭。

  葛曉佳看到女兒悵惘的表情,便歎口氣說:「准大學生,無論丟不丟得下,這裡的事已經與你無關,你非得開始新生活不可了。」

  「他會記得我嗎?」

  「誰?還沒分手,就怕忘記。」

  「喬立山,他會忘記我嗎?」

  「讓他去擔心這個問題,你比他年輕,較他容易忘記過去。」

  「母親,有沒有辦法把回憶過濾,不愉快的統統遺忘,甜蜜的全體留下。」

  葛曉佳說:「要道行很深才做得到,我還在修煉。」

  丹青倒在床上,雙臂枕在腦後。

  「你想忘記什麼?」葛曉佳問。

  「想忘記你同父親已經分手,想忘記娟子阿姨的悲劇,想忘記有四年功課在前面等著我。」

  葛曉佳不語,輕輕一下一下拍著丹青的大腿,良久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丹青喃喃說:「可以猜想,年紀越大,想忘記的事越多,將來說不定最想忘記事業上的挫折,感情上的失意,也許有一天,最好忘記自己姓甚名誰,一了百了。」

  「好了。」葛曉佳制止女兒,只怕丹青越說越灰。

  但的確有若干早晨,葛曉佳希望葛曉佳不是葛曉佳,不幸被丹青言中。

  「明晚我要去跳舞。」最後一舞。

  「想問我借衣服是不是?」

  「是的,那件黑色紗邊細帶最理想。」

  葛曉佳本來要反對,怕那件衣服太過保留,後來一想,世上不如意事已經太多太多,何必為一條裙子去掃丹青的興。

  於是她說:「在櫃裡,你自己去拿吧,記得一早七點半要出發到飛機場。」

  「打到了才算,現在就開始掛慮,多划不來,」丹青說:「講不定太陽黑子今晚爆炸,一切化為烏有,白擔心一場。」

  葛曉佳既好氣又好笑,接著忍不住深深哀傷,清風明月,音樂舞蹈,都與娟子無關了,但她生前友好只不過哀悼了三天,又重新開始吃喝嫁娶,恢復正常。

  一定要走畢全程,葛曉佳握緊拳頭,否則損失巨大,太不值得。

  從該刹那開始,葛曉佳知道她永遠不會再到酒吧買醉。

  第二天,丹青與母親點算所有應帶的證件,每隔一段時候,母女擁抱一下。

  丹青心底有點怯意,過兩日她就得完全靠自己了,再也不能趁現成,日用品得親自上街購買,生病得撐上醫務所,一切疑難,她只能左手同右手商量。

  一絲絲恐懼悠然而生。

  整個暑假只剩下數十小時,非得善加利用不可。

  第二天,阮志東來了,把一張本票交給丹青,一邊笑道:「這張東西雖然不會講話,聲音最響。」

  葛曉佳看了看銀碼,「你呢,你自己怎麼辦?」

  「月底發薪水,擔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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