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忽爾今夏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回到市區,天已全黑。

  一開門,就聽見電話鈴響。

  是父親找她。

  「丹青,」他聲音一貫浮躁不安,「稍後我想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同你說,有事與你商量。」

  丹青忙著脫下濕衣服,「你在哪裡,仍住酒店?」

  「你別管我,這件事有關你母親。」

  丹青沒好氣,「我母親很好,不勞你操心。」

  「最近她每夜都盛妝外出?」

  丹青笑,「你妒忌?」

  「回答我。」

  「是,她找到了伴侶,他天天約她,不讓她空閒。」

  「她這樣同你說?」

  「是我自己觀察所得。」

  「那你今天更要出來看看清楚。」

  「父親,我不明白你說些什麼。」丹青覺得事有蹊蹺。

  「九點正,我來接你。」阮志東掛上電話。

  他不去收拾自己的爛攤子,倒來干涉前妻的私生活。

  九時正,阮志東來了。

  「父親,」丹青追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請說清楚。」

  「你母親每晚在一間酒廊喝酒。」

  丹青笑,「這是她的自由。」

  「我也知道她有自由這樣做,所以找你商量,來,我們去看她。」

  「父親,你瘋了,我們怎麼可以隨便去打擾她?不錯那是公眾場所,但我們也要識相才好,你不是向破壞她的好事吧?」

  阮志東露出淒酸的神情來,「來,丹青,看過你會明白。」

  丹青警告父親:「不准亂來。」

  她忐忑不安。母親到底同什麼人在一起,白髮老翁、不良少年,抑或是粗魯男子?

  丹青的幻想力也十分豐富,她甚至想到陪母親夜夜笙歌的是一位男裝打扮的女士,穿白西裝,十分英俊。

  在車中,她忍不住問父親:「你別瞞我,把真相告訴我。」

  「你看到便明白。」阮志東聲音是苦澀的。

  丹青說:「她才辭職,還沒有找好新工作,心情欠佳。」

  阮志東一怔,心痛的說:「她沒有同我講,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我再無能,也可以提供一些意見。」

  丹青質問:「你有空嗎,你有時間嗎,你關心嗎?」

  阮志東長歎一聲,把所有籍口與理由都吞下肚子。

  「幸虧她最近交際繁忙,注意力稍移,不致太過難受,所以,無論她同什麼人走,都是好事。」

  「我知道美東廣告正在獵人。」

  「你自己同她說去。」

  阮志東長長太息,「我無臉見她,我實在對不起她,她變成今天這樣,我要負很大的責任,真沒想到這次打擊對她如此嚴重。」

  「父親,昵到底在說什麼?」丹青驚異之極。

  到了。

  酒廊在市區夜生活最繁華的地段,九點多了,客人仍未到齊,零零落落坐著幾桌人,約莫要到午夜時分,才會旺起來,屆時舞池擠滿人,肩碰肩,衣香鬢影。

  阮志東選圓柱後面的一張小桌子。

  他說:「有人看見她天天在這裡坐,告訴我,我還不相信,親自來過兩次,才知道是事實。」

  「你窺她私隱?」

  「她到底是我女兒的母親。」

  丹青啼笑皆非,「你說得太嚴重了,這裡又不是見不得人的地方——」

  「噓,看。」

  丹青朝父親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眼便見到母親盛妝坐在酒吧高凳上,她穿著紅色緞子長旗袍,遠看,仍然可以打八十五分,右手拎著酒杯,左手按著那只金色晚裝手袋。

  丹青說:「我過去與她打招呼。」

  「丹青,看仔細一點。」阮志東拉住她。

  丹青留神,只見她母親喝幹了一杯,又叫一杯,丹青忽然看出毛病來。

  葛曉佳左邊的位子空著,右邊的位子也空著,身邊沒有人,她一個人,沒有人陪,她是一個人來的!

  丹青只覺一股冷意自腳底升起,她瞪大眼睛,霍地轉頭看著父親。

  阮志東黯然點點頭。

  丹青明白了。

  一個人,她原來只有一個人,這段日子,一直一個人穿戴好了出來酒廊喝酒。

  卻告訴丹青說有異性的約會。

  丹青鼻樑正中像是中了一拳,酸痛之餘,眼淚奪眶而出。

  「丹青,不要哭。」

  被父親這樣一講,丹青只得用手捂住面孔,母親,母親很明顯已瀕臨精神崩潰前夕。

  「要設法救救她,」丹青央求父親,「請拉她一把。」

  阮志東惻然,他喝盡杯中之酒,又叫一杯,十二分無奈,但沒有良策。

  丹青心如刀割,看著母親獨自坐在一角,一舉一動充滿滄桑落寞,與酒保也混熟了,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阮志東說:「不知是悲是喜,一直沒有人向她搭訕。」

  丹青站起:「我決定過去把她帶回家。」

  「你這樣做,會傷她的自尊心。」

  「總得有人這樣做,不然她會天天晚上活在太虛幻境之中,然後這個夢會一直延伸,侵佔白晝,屆時她就完了。」

  阮志東抬起頭,想了很久,「丹青,你說得對。」

  「你要不要一起來?」

  「好,我們一起過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