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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阮志東沒有異議,從善如流,掛斷線路。

  從前他一直埋怨妻子管他,千辛萬苦,拆散一個家庭,投奔自由,結果,還不是照樣受人管,只有管得更厲害。

  叫丹青怎麼同情他。

  葛曉佳習慣在旅途天天與女兒通訊息。

  閒話幾句,她問小丹:「有沒有人找我?」

  「爸爸。」丹青據實而報。

  「什麼事?」提起這個人,葛曉佳以鼻子發音。

  「結婚紀念日,問候。」

  葛曉佳象吃了一記悶拳,半晌沒出聲,過了一會兒她問:「沒分手的時候,他一向不記得。」

  「或許你們應該出來談一談。」

  「火辣辣大太陽底,談什麼?」

  「那麼擱到初秋,大家總該見個面。」

  「秋天?」葛曉佳冷笑,「太遠了,不知還活著不。」

  小丹只得問:「公事進行還順利嗎?」

  「客戶早已被強敵搶去,還派我來自討沒趣。」

  丹青沉默一會兒,「幾時回家?」

  「明天。」

  「我愛你,媽媽。」

  「丹青,你是我每朝早上拖自己下床唯一的原因。」

  小丹要在掛上話筒,走近浴室,關上門後,才敢長歎一聲,她怕母親聽見,雖然明知她沒有可能聽得見。

  換上大毛巾浴袍,她扭開電視機。

  這才想起一整天都沒有見過海明。他就是這點好,見到他,不會心跳,見不到他,不會心酸。

  無論他在不在面前,都給人一種溫馨。

  丹青喜歡海明。

  決定把他介紹給宋文沛,沛沛孑然一人在倫敦,其苦可想而知,暑假之後,他倆如果會面,沛沛便有個忠誠伴侶。

  丹青掏出信封信紙,寫將起來,把張海明簡單的描繪一下,專等沛沛寄上地址。

  似有心靈感應,第二天早上,小丹便收到沛沛的信。

  在手中秤一秤,重疊疊,嚇一跳,拆開一看,六張紙。

  小丹駭笑。

  沛沛最恨作文,搜索枯腸,往往只能交上五百字,這封信寫得密密麻麻,起碼三四千個蠅頭小楷,不能說不驚人,不知是怎麼樣子夙夜匪懈做出來的,為圖一吐為快。

  讀完那封信,丹青長歎一聲,十分惆悵。

  照沛沛的形容,苦是苦得來,幾乎沒夜夜以淚洗臉,她一點也不習慣當地的生活,不喜歡那邊的食物,住屋,公園,什麼都看不順眼,只希望回家。

  此刻只她一個人留在監護人家裡,父母已經回到本市。

  可憐的沛沛。

  接著門鈴響,丹青放下信紙去應門,是宋家派來的傭人,送一個包裹上來,指明是宋文沛送給阮丹青的禮物。

  小丹十分感動,這種兵荒馬亂,民不聊生的時分,沛沛還不忘替她選購禮物。

  連忙打開包紙,原來是一條裙子,宛如昨天那個叫洪彤彤的女郎所穿那件,窄腰身,背部開得極低,露出一大片肌膚。

  丹青把裙子在鏡前比一比,衣領裡夾著一張字條,上面寫:小丹,學習扮女孩吧,對你有好處,否則異性都把你當好兄弟。

  丹青坐在床沿,回味沛沛話中意思,緩緩取衣架掛好裙子,欣賞半晌。

  再過兩個月,丹青也得動身到外國去生活。

  她歎口氣,出門去。

  不知恁地,也不大覺得天氣熱不可當了,已經開始留戀所見的一草一木。

  下午,海明來看望她。

  小丹覺得沛沛的信可以公開,況且,她打算把她介紹給他,於是將信交給他細閱。

  看完之後,海明只笑一笑。

  丹青問:「沒有意見?」

  「頭三個月是這樣的。」他把信還給丹青。

  「沛沛比較敏感。」

  「開始人都會覺得不慣,過一陣子,認識了新朋友,建立社交關係,一切會得好轉,屆時,催她也不回來。」

  「沛沛不會這樣容易習慣。」

  海明笑笑,不答。

  他總是不想過分逆小丹意思。

  「暑假過後,你會代我去探望她?」

  海明看著丹青,「你好象巴不得我立刻就走似的。」

  「張海明,你恁地多心,難得你打算留下來?」

  「即使如此,也不用催我呀。」

  「你太多忌諱了。」

  「小丹,我們別為一個遠地的朋友發生齟齬。」

  丹青閉上嘴,不再同他討論宋文沛的問題,得不到共鳴,稱屬話不投機。

  氣氛僵住。

  本來張海明也有一點牛脾氣,對牢丹青,卻施展無方。

  「丹青,」他試圖打破僵局,「稍後去看場電影。」

  丹青不耐煩的答:「我同你說過我不愛坐戲院,一句話要說多少次?」

  海明的鼻子碰到灰,訕訕地蹭一會兒,實在無地自容,趁丹青轉背,他賭氣地悄悄開門溜走。

  小丹一抬頭,已經不見了他。

  每次一聽要把宋文沛介紹給他,就生那麼大氣。

  他並沒有見過宋文沛,很有可能一見之下,驚為天人,追還來不及。

  可是,人的天性就是有毛病,越不給他,越是想要,越勸他要,越是不肯。

  不是不犯賤的。

  丹青忽然想到自己,嘲弄地笑了,她又比海明好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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