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忽爾今夏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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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套非常破的舊片,無論主角與配角都咬牙切齒地進進出出控訴著社會的不公平,臉上沒有一點歡容,個個捶胸擂肺,結果,在一個大雷雨夜,所有的人,在一番哭哭啼啼之後,紛紛意外身亡。 小丹看得十分投入。 這是最佳心理治療,看得累了,啪一聲關掉電視,安然入睡,只覺得幸福。 丹青記得她年幼的時候,電視機關掉後,熒幕當中會剩一顆小白點,逗留在那裡,歷久不散。 現在的電視機構造完全不同了,熄滅後漆黑一片。 電視機怎麼樣不要緊,丹青懷念的是當年的父母親。 那個時候母親職位低,工作比較輕鬆,下了班很多時候還會親自下廚,吃完飯,讓丹青坐中央,夫妻倆一人一邊一起看電視。 那真是他們家的全盛時期。 這樣懷念陳年往事是不健康的。 §第二章 第二天她一起來就往娟子咖啡室跑。 用鎖匙啟開大門,收拾打掃完畢,煎兩個荷包蛋,烤了麵包,把早午兩餐並作一頓吃。 娟子下樓來,倒一杯咖啡,坐著看報紙,一邊點枝香煙,悠然自得。 丹青說:「阿姨你的悠閒與母親的忙碌剛剛相反。」 「各人興趣不一樣。」 「但都是煙槍。」 「還不是怪我們家長所賜。」 「有推卸責任。」 「真的,開頭不過吸來玩玩,大人緊張得以為是墮落象徵,當賊一般捕禁,這樣子耗上了,吸到如今。」 丹青失笑,「若他們任由你恣意發展呢?」 「也許有更明智的選擇,也許不可收拾,但沒有抱怨。」 郵差敲玻璃門,送來一疊信件。 生活似北美洲小鎮模式。 丹青看著對街,見三數輛車子聚集,車身上貼著緞花。 「咦,有人結婚。」 「新娘漂亮嗎?」 「看不真確,大抵是美的,她不能令自己失望。」 「丹青,你說話越來越滄桑。」 小丹聞言轉過頭來,「是好還是不好?」 「很難置評。」 「新娘子出來了,噫,她穿象牙白禮服,沒有披紗。」 「不是第一次婚姻。」 丹青一怔,在心中默默為這位勇敢的女性祝禱。 車子陸續散去,丹青心中恢復平靜。 娟子知道她想什麼,小女孩心思縝密,半句話一點事,旁人轉瞬即忘,她卻慢慢咀嚼,放在心裡翻覆思量千回百遍。 丹青這點脾氣既不象父親,又不象母親,不知得自誰的遺傳。 也許他們家祖上有過這樣多愁善感的女性,無從稽查。 娟子於是說:「即使那是你母親,你也應該為她高興。」 丹青不語,說時容易做時難,她不知道屆時反應如何。 娟子查閱手上的信件,揀到一封長型淺藍色的信殼,臉色一變。 她站起來,「我上樓去拆信,丹青,你招呼店面。」 丹青看著她上樓去。 誰的信,極少這樣鄭重,到底是什麼? 丹青剛在思量,有人推門進來,坐下便說:「啤酒。」 丹青連忙說:「我們只有咖啡或茶。」 客人喃喃道:「對,聽說附近是有這麼一家怪店。」 他是個年輕人,此刻用手捧住頭,似有無限煩惱。 丹青看不清他的五官,但他卻穿著全套西服。 天氣奇熱,他倒是不怕。 終於他長歎一聲,放下手,脫掉外套,解松領帶,卷起袖子。 他問:「冰水總有吧?」 丹青倒了一大杯給他,看著他仰起脖子灌下喉嚨。 這人受了什麼刺激? 丹青充滿好奇地看著他。 年輕人不算英俊,卻有一副討人喜歡的憨態。 他又長歎一聲,像是要把心中怨忿之氣全部籲出來。 丹青忍不住問:「你沒有事吧?」 他用手搓搓臉,「我很好,謝謝你。」 「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事。」他苦笑。 丹青再給他一杯冰水。 到這個時候,他才抬起頭來把丹青看清楚。 「咖啡好象很香。」 「天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喝杯再說。」丹青笑。 年輕人說:「我叫張海明。」 「很高興認識你。」 「剛才你有沒有看見迎娶的花車?」他問丹青。 丹青即刻揚起一道眉毛。「有。」 「新娘是我母親。」他苦笑說。 丹青聳然動容。 她不再講什麼,丹青太瞭解他的心情了,一方面慶倖母親得到歸宿,另一方面,耽心不能適應新的身份與新家庭成員。 「你不會明白我的處境,此刻我有兩對父母親。」 丹青緩緩說:「那不正確,一個人只可能有一對父母,其餘那兩位,不過是你爸媽此刻的配偶。」 聽丹青這麼一說,年輕人似有頓悟,喝口咖啡,不出聲。 丹青說:「我的父母也經已離異。」 「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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