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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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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退後一步,心中像有一把槌子在槌似的,絞痛到極點。 「我不能殺他,我不能殺自己,我必須要活下去,請不要再來打擾我,請立刻走。」 「好的我走,如果我打擾了你,對不起。你是被聰明誤了,再也鑽不出牛角尖來。相信我,他不夠程度欣賞你,那是他的損失,你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跟水準那麼低的傢伙在一起妮?」 我放下一張卡片,「有事找我,我是你的朋友,不要問我為什麼,但我是你的朋友。」我長長嘆息一聲,「今天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聽。」我拉開門走了。 我在路上,老大的太陽曬下來,我竟然不覺得。多少人在尋找這樣真摯的感情,多少人尋不著。多少人得到了,多少人丟在一邊不顧。 珍珠這樣子下去,我的天,珍珠這樣子下去這麼清秀的一個女孩子這麼脫俗,這麼能幹,她有她的選擇,是的,她不是住徒置區十五歲被賣到酒廊去的女人,她是有頭腦有理智的。如果她作了一番那樣的選擇,那她一定有她不得意之處,我要尊重她。 我的眼淚在滾燙的臉頰流下來。我會為她守秘密。 表姊過了幾天問:「進展如何?」 我不出聲。 「是不是?我早告訴你她是難伺候的多少人碰過釘子,」表姊聳聳肩,她喜歡那種清淡平和的日子。 我還是不出聲。 終於有一天晚上,我接到一個電話。 半夜我爬起床來去接的,我喂了幾聲那邊沒有回音,我沒有掛上電話找突然有種預感,忽然問:「是不是珍珠?如果是的話請你回答我。」那邊低聲的答:「是,是我。」 「什麼事?珍珠?」 「打擾你」 「少廢話!有什麼重要的事?」 「風聲緊,沒有貨,救救我。」 「我馬上來。」 「把貨帶來。」她哽咽的說:「想想辦法對不起。」 「我馬上來。」我掛了電話。 我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單套上一條牛仔褲,便奔下樓去開車,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珍珠的家,沖上樓去,敲她的門,沒人應,我用力一推門,門並沒有鎖。 珍珠蜷縮在地上,她已經半昏迷,一臉的眼淚鼻涕。我抱起她,把她緊緊的擁在懷中,「我們去看醫生,我們馬上去。」她微弱的說:「彼得,來不及了。我是情願死,那個人要我陪他上床,我情願死,來不及了。」她攤開手腕,血緩緩的流出來,我剛才怎麼沒發覺。 我把她整個抱起來,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 「你看你,你以為就是那麼簡單?你沾上了那些人,就沒完沒了。」我說,「你要貨他們要你的人。」 「我叫你來救我!」她尖叫,「不是要你來教訓我!」她的眼淚鼻涕一起流了下來。這麼痛苦還這麼倔強,這麼倔強卻又愛得那麼深。 我說:「你快死了,你還強嘴,我揍你,我打死你。」我嚇著她,心裡面又愛又恨。 她蒼白的微笑。手上的傷口很深,血卻凝住了。 我吻她的臉。她不會知道,心痛的是我,你知道嗎?他只會笑你為了他你才要活得更健康更漂亮,愛你的人才會難過。」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我的話,但是我又哭了。一個好好的女孩子,竟會到今天這種地步,我喃喃的說:「要是叫我看到這個男人,我打死他。」忽然之間我變得這麼暴力。 救護車終於「嗚嗚」的來了!那五分鐘仿佛有一世紀那麼長。 「是為你嗎?」救護人員板著臉,瞪著我問。 我說是,我只好說是。 「先生做人要憑良心啊!不能行兇,當心下輩子,你將來也會有女兒,做人要憑良心啊。」那救護人員嘮嘮叨叨的說:「人家也一樣是爹娘撫養大的啊。」 我沒有去醫院,我只是通知了表姊,她趕去了,我怕引起更多的不便。我說我留在珍珠的屋子裡。 她的屋子很大,很多東西,她的房間很小,收拾得非常整齊。抽屜開看,有鎮靜劑,安眠藥,還有一大堆不知名的藥九,牆上貼看她的工作計劃表,非常有條理的。在幾幅速寫旁邊是她的文憑,看仔細了,連那張文憑都是畫的。一個很有幽默感的女孩子。然後我看到了他的照片,他是一個漂亮得令人不置信的男孩子,百分之一百的男人味道,嘴角略帶點稚氣!五年前的照片?現在她還留著,珍珠這樣的感情,都用盡了吧?而那個人並不欣賞。 我回到客廳,在一張籐椅子上坐下來,看到牆角有一瓶子酒,便拾過來喝了一口。酒倒是好酒,藝術家到底是藝術家什麼都要最好的。 後來表姊來了。她來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我說:「珍珠怎麼了。」 「你們知道這事有多久了?」我問。 「隱隱約約,她不敢說,我們不敢問,她是受過那麼高深教育的人,誰敢管她?幸虧也不是很久的事,不過是三五個月,還來得及,但是這名聲一傳出去,誰還敢要她呢?白白的糟蹋自己,這孩子。」 我說:「我要。」 「什麼?」表姐問。 「我要珍珠。每個人都得有個重生的機會。我喜歡她。她情願傷害自己而不傷害別人,她很善良,她有極好的感情,我欣賞她。」 表姊愣然。 「我明天會去看她,天天去,直到她出來為止,她需要的不是任何東西,她需要愛。我自問這一點我還做得到,所以你放心好了。表姐,這裡的地方你替她照顧著。」 表姊點點頭,她的眼淚流下來。 我聳聳肩,「我會等她出來。就是那樣。」 我不介意,因為珍珠是個有靈魂有感情的人。我不介意。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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