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花常好月常圓人長久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我不是好父親,我已經怕了。」

  「唉。」

  他們之間,有許多解不開的結。

  「乃娟,你有無發覺一個離過婚的人像一塊裁壞了的布,再也無法製成一件衣服?」

  乃娟有點頭痛。

  「時間到了,我送你回辦公室。」

  回到公司,乃娟找止痛劑服食。

  她真不明白世上怎麼還會有金婚紀念這回事,婚姻如此難以維持,馬氏伉儷之間有看不可諒解的分歧。

  碧好電話來了,「他怎麼說?」

  「他有他的難處。」

  乃娟揉看太陽穴。

  「那即是不願改變現狀。」

  「碧好,我還要開會,下了班與你聯絡。」

  「我明白。」

  乃娟在兩個鐘頭後走出會議室,下班時間已屆,頭痛加劇,叫她坐立不安。

  她提早下班,回到家裡,用冰袋鎮著整個面孔。

  電話玲響,她不去接聽,錄音機裡有人這樣留言:「利家亮醫生留話給吳乃娟小姐:手術發生意外,需延長時間補救,稍後聯絡。」

  這是何等樣艱辛工作,在手術室等間一站十數小時,病人萬一失救,一定難過得幾個晚上睡不著。

  乃娟輕輕歎口氣。

  所以工餘要到社區中心幫老人小孩做性質完全不一樣的純體力勞動:打球、游泳、體操。

  她打一個側,睡著了。

  夢見一隻手,輕輕揭開她額上冰袋,這只手寬大潤厚,手指比較短,不是一雙藝術家的手,但是強壯可靠有力,她順勢握著這只手。

  「至中,你畢竟仍然跟著我。」

  「我看到你那雙愛慕的眼神,不願走開,我多麼希望我是你意中人。」

  「那不是愛戀的目光,你看錯了,那是寂寞無主,尋求寄託的眼神。」

  咚咚咚有人敲門。

  「至中,為甚麼老是不能好好與你說完想說的話?」

  乃娟睜開眼睛,四肢不聽使喚。

  終於起來開門,門外站著面如死灰的馬禮文。

  「你怎麼了?」

  他接過乃娟手裡的冰袋,往自己頭上敷,老實不客氣似死魚般躺到她的長沙發上。

  「她走了。」

  「誰走?走往何處?」

  「碧好,已乘飛機往倫敦,我查問過,班機在三十分鐘前起飛。」

  「你說甚麼?我不久之前才與她通過電話。」

  「有錢好辦事,總有頭等飛機票在等她。」

  「氣壞我,也不與我商量一下。」

  馬禮文說:「我以為你一早知道。」

  「她沒說會立刻走。」

  「乃娟,我盡了力,相信她也盡了力,算了。」

  「怎麼可以算數,追上去,求她回來。」

  馬禮文問:「有無烈酒?我不喝那種香水般紅酒綠酒。」

  乃娟給他一大杯威士忌加冰。

  他灌了幾口酒,「我又不是血氣方剛,衝動有勁的小夥子,我哪裡追得動。」

  他說的是實話,他臉與肩膀都垮垮地,肚子松松,像戴著一個救生圈。

  「她叫律師通知我,給我三個月時間簽分居書以及搬出現址。」

  沒想到王碧好辦事能力這樣高超。

  「乃娟,認識你是我的榮幸。」

  他的話已經說完。

  「打算怎麼樣?」

  「好好振作,找房子搬,把孩子們叫回來讀公校,還有,到健身院去把從前的身型練回來。」

  「聽了都替你高興。」

  他長長嘆息一聲,面色仍未好轉。

  似想在乃娟這裡挽回一些甚麼,終於還是不得不走。

  他一出門,電話來了。

  「對不起,來不及道別。」

  「碧好,你在甚麼地方?」

  「飛機上,已經覺得輕鬆。」

  「那就真的沒有救了。」

  「有空來看我,天涯若毗鄰。」

  「再見,珍重。」

  乃娟頹然,這是她輔導史上最失敗的例子。

  從此馬家解散,她又少了一個好去處。

  教授那裡已沒有她這個徒弟的位置,連碧好家那個避難所也失去,連二接一打擊,真叫人吃不消。

  乃娟呆呆坐著。

  門玲又響起來。

  來人是利家亮醫生。

  他的面色比馬禮文還要難看,分明是手術室裡出了毛病。

  利家亮看到冰袋便拿著往頭上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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