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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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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當然是好心。」 碧珊與黎旭芝談起這件事,「將來,我如果與伴侶無話可說,失去戀愛感覺,生活似例行公事,我也會要求分手。」 旭芝不敢置評,只是答:「那,你會忙不過來。」 碧珊笑,「我不會妥協。」 「說的也是,我見過夫妻倆吃飯,各人攤開各人的報紙細讀,一句話也無,亦不交換眼色,的確可怕。」 碧珊感喟,「年輕人都怕這種事,可是到了中年,都還不是那樣過。」 這下子連黎旭芝都害怕,「不,不,我不會那樣。」 兩個少女頭一次覺得無奈。 分居後的苗紅比較安心,是,她不愛他,可是她也沒有白白霸佔著他。 現在,她可以名正言順把黎子中的影子請進屋裡來。 她聽的音樂,全是衣露申島上精選,她喝的酒,是黎子中的牌子,她打扮服飾,照黎子中的意思…… 到十多年後,她才認識,她一生最快樂時刻,在衣露申島度過。 只有在離婚後才可以這樣勇敢地承認事實。 她沒有出賣丈夫,她只是不愛他,故與他分手,維持二人最低限度的尊嚴。 她一直沒有提起黎子中,直到病重。 如心忽然聽到有人在她耳畔說:「周小姐,飛機就快降落,請配上安全帶。」 什麼,十個鐘頭就這樣過去了? 不是她寫得太慢,就是時間太快。 她老大不願意地收起紙筆。 鄰座一位老太太問:「你是作家?」 「不不不,我只是愛寫。」 「愛寫就有希望了。」 咦,像個過來人口吻。 如心忍不住問:「前輩可是寫作人?」 老太太笑,「我,我也不過是愛寫而已。」 「前輩筆名是什麼?」 老太太還是笑,「提來作甚。」 如心笑,「一定是位名作家。」 「你怎麼知道?」 「稿酬足夠用來搭頭等艙,還不算名作家?」 好話人人愛聽,那老太太呵呵笑起來,「好說好說。」 如心步出機艙。 回到家了。 下了計程車掏出鎖匙開了大門,正在看電視的家務助理驚喜萬分。 如心先撥了一個電話同父母報平安,繼而收拾行李,然後沐浴休息。 她仍睡在小房間的小床裡。 半夜電話響了,「姐姐,到了為什麼不通知一聲,活該被我們吵醒,許仲智在這裡有話說。」 一定是小許牽念她。 她接過電話,隔一會兒才說:「到啦?」真是陳腔濫調。 如心回答得更糟,「到了。」 她為這一問一答笑出來。 「能不能每天通一次話?」 「每星期一次也就夠了,不過千萬別半夜三時正打來。」 「是是是。」 回到家,已無失眠之虞。 如心去找水喝,順便到鄰室看一看,發覺姑婆床上空空如也,才驀然想起她已去世。 正如碧珊所說,它朝吾體也相同,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也就睡得分外香甜。 第二天一早起來,她帶著老傭人去把緣緣齋店門打開。 門檻附近塞進許多信件,有十來封是她主顧問候信。 如心十分感動。 傭人立刻忙著燒水做茶,收拾地方。 如心試坐到姑婆以前的座位上去。 抬起頭,剛好看到玻璃門外每一個經過的行人。 如心喝一口茶,看著眾生相,開始瞭解為何姑婆每天風雨不改前來開啟店門,她是來與他們見面。 兩個年輕人匆匆走過,然後是媽媽帶幼兒上學,一個老婆婆拎著點心慢慢踱步,一對情侶緊緊手拉手相視而笑……百看不厭。 忽然之間下雨了,許多人避到緣緣齋的簷下來。 如心寫了一張字條,貼在店門—— 「誠征店員一名,性別不拘,年齡十八至二十五,需勤奮工作,薪金豐厚。」 如今年輕人都喜歡到講英語的大機構去一試身手,盼望步步高升,即使有人來應徵,也不過臨時性質,過三兩個月又走。 老傭人笑笑,「其實請一個菲律賓人來也足夠應付,不過是聽聽電話見見客人,他們英文講得比許多人好,一年半載做熟了也一樣。」 如心一怔,覺得也是。 「當然你不能把學問傳給他們,可是其他人也不一定想學或學得會。」 如心聽出老傭人弦外之音,這門手藝是遲早失傳的功夫。 她笑笑,「總有人想補缸瓦吧。」 老傭人不再加插意見,「我順道在附近買了菜回家。」 請人條子貼出好幾天無人理會。 總算有人進來求職,如心一見,是個頭髮染成金黃色的少女,她先嚇了一跳,問了幾句,少女比她更失望,匆匆離去。 客人有電話來,「終於打進來了,你們還繼續營業嗎?」 「明天下午三時上來可方便?」 「店門關了那麼久,真叫人掛念。」 「你會繼承你姑婆的遺志嗎?」 一個人有工作就有寄託,日子不難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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