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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我已找到臨時工。」

  「什麼性質?」

  「車行經紀。」

  又是賺傭金,那種工作並不適合他。

  「我要還債,權且屈就。」

  「什麼債?」銘心吃一驚。

  「欠你良多。」

  「那算什麼。」

  「晚上,我在社區中心教書。」他倒是很積極。

  銘心十分高興,「教什麼?」

  「如何駕駛高性能跑車。」

  銘心嗤一聲笑出來,「你有履歷?」

  「當然,我有國際性賽車證。」

  銘心對他又添增一分瞭解。

  「真慶倖你找到我。」他由衷感激。

  「見到你我也一樣高興,還有喝酒嗎?」

  「一時那裡戒得掉,我也不用騙你,酒瓶捧在手中,非常舒適安全。」

  銘心微笑,「別爛醉就好。」

  「你總是那麼諒解體貼。」

  稍後,正式開學之前,銘心又到東岸探訪他。

  雖然已經傍晚,卓元聲仍未回家。

  公寓管理員認得她,「你是那個癡心女友。」

  夏銘心啼笑皆非。

  「你不會失望,你做對了,他又找到工作,振作起來,你的投資得到成果。」

  銘心看著這個多事的管理員,不禁微微笑。

  「他不在家,他應在廿九街的本田車行。」

  銘心立刻乘車往廿九街想給他一個驚喜。

  下了車走近車行,她便看到他。

  卓元聲正陪一中年太太看車子,那位女士年紀並不太大,不知怎地,已經面肉橫生,姿態驕橫。

  一個人上了三十歲得對自己的容貌負責,說得一點也不錯,只見她指手畫腳不住發表意見,而卓元聲一反常態非常忍耐不住說是是是。

  銘心心酸。

  一時分不出卓元聲是否真的振作,或是這類振作是否值得。

  也不應怪他下了班想喝一杯澆愁,看樣子車行已把所有難侍候的客人丟給他這個新丁招呼。

  隔著玻璃,銘心站了很久,並沒有上前相認。

  那中年太太得寸進尺,手臂居然去圈住卓元聲的臂彎。

  元聲並沒有把她掉開,任由那中年女士放肆。

  看樣子他做成了這單生意。

  夏銘心靜靜離開車行。

  她看到的是一個折翼的天使。

  怪不得卓元心要搬家來避開舊相識,實在沒有必要再對任何人交待。

  回程中銘心倦極入睡,她既無奈又落寞,忽然,她看到了一扇熟悉的房門,她輕輕推開一條縫。

  有人背著她坐在房內,光線不十分好,但是她知道他是誰——他也是。

  她一開口便說:「元宗,我想把你的畫出售。」

  他並沒有轉過頭來,只是輕輕答:「畫送了給你,任你處置。」

  「所得款項,我想交給元聲。」

  「呵!你見到元聲了。」

  「元聲環境欠佳。」

  「我十分清楚元聲,他手頭永遠繃緊。」

  「不,不是從前,現在真的窘逼了。」

  「他一貫浪擲金錢時間及感情,受點教訓,將來也許會踏實。」

  「可是看見他吃苦——」

  「元聲不算苦了,你大可放心。」

  銘心怔怔地,隔了一會兒,才說:「我苦苦思念你。」

  她正在等他答覆,有人推醒她。

  「小姐,飛機到了。」

  做夢也不能得償所願,夏銘心嗒然取過行李魚貫上岸,心裡似被掏空一般。

  她立刻吩咐劉宗畫廊出售卓元宗所有作品。

  周劍華贊道:「這是正確處理方法。」在商自然言商。

  銘心苦笑。

  開學了,一班廿四個學生,又有驕矜的新移民華人家長太太拉住她訴苦:「外國教育制度水準散漫,哪裡能同拔萃書院相比。」

  「唉呀,怕要轉私校了,私校一班只二十個學生。」

  「將來,只要升得上去,無論如何都供到底,史丹福、哈佛,在所不惜。」

  「夏老師,我女兒成績比同齡孩子好,可否讓她跳班。」

  班主任每年至少需處理十來廿個天才兒童,不過不要緊,幸虧過三五年,這些天才也都會自然消失在芸芸眾生之中。

  有一個小男孩特別沉默,不合群,小息只在課室呆坐。

  銘心特別抽時間出來,「陳永安,過來同老師說話。」

  她給他一塊奶油夾心餅乾。

  他並沒有立刻往嘴裡送。

  銘心打開另一塊,先吃奶油,「看,這才是吃夾心餅乾之道。」

  陳永安不作答。

  「三年級真不好讀可是,深字多,又得背乘數表。」

  他仍然不出聲。

  銘心只得直接一點,「你看上去有點不快樂,為什麼?」

  他不肯開口。

  這時,她聽到背後有人輕輕說:「他的母親去年因病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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