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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銘心看到兩條光致的小腿不住晃動,最詭異的是,元華還穿著血紅色的高跟拖鞋。

  三十多尺高,摔下去,非死也傷。

  銘心立刻說:「快點報警。」

  元聲答:「已經請示過父親,決不可以召警。」

  銘心大奇,「救命要緊。」

  「這件事若果張揚出去,卓元華從此得了一個瘋女的別名,她還有什麼前途。」

  這時,坐在一角的卓元宗說:「夏小姐,勞駕你勸她下來。」

  銘心背脊全是冷汗,她還在遲疑,坐在屋簷上的元華忽然把腿一搖,一雙拖鞋的溜溜往下墜,噗地一聲,打破了深夜寂靜。

  銘心只得硬著頭皮上。

  她輕輕走出露臺,站在欄杆旁,裝作是看風景的樣子。

  自三樓小露臺看出去,真似可以看到太平洋另一端。

  她假裝自言自語:「今夏特別熱,不知有多少蜂鳥前來喝蜜水。」

  銘心肯定元華可以看到她及聽到她。

  她微微仰起頭來,看到元華全身。

  大小姐已換上睡衣,神情並不激動,只是有點迷糊,正也看著夏銘心,微笑。

  銘心自顧自說下去:「蜜水瓶子要常常洗,蜜水變壞,會毒死蜂鳥,屆時,愛它反而變成害它,你說是不是。」

  然後她抬起頭,「咦,元華,你怎麼在這裡?」

  元華朝她點點頭。

  銘心輕聲問:「要不要下來談天?」

  元華搖搖頭。

  「你是怎麼上去的?」

  大小姐不出聲。

  銘心不徐不疾地說:「太任性了,也不想想母親知道了,會如何傷心。」

  元華忽然垂頭落淚。

  「兄妹都很愛你,也不想想他們。」

  元華肯定是服過藥,坐在那麼零丁的地方而不知害怕。

  「來,慢慢滑下來,元聲與我會接住你。」

  元聲鍰緩走出來。

  元華終於講話,聲音顫抖而飄忽,「別告訴父親。」

  「他不用知道。」

  元聲伸出雙手。

  這時元華卻又不敢動彈了,四肢如落葉般抖動。

  銘心說:「我到屋簷去幫她。」

  「屋後有鐵梯。」

  好一個夏銘心,受過軍訓,三樓高哪裡難得例她,靈猴似爬到元華身邊。

  她緊緊摟住元華,「不怕,不怕」,然後握著她雙臂,緩緩把她放下小露臺,元聲兩手鐵鉗般抓牢她雙腿,安全了。

  銘心松一口氣。

  元華需看心理醫生,否則像她這樣勇於嘗試,終有一天會得成功。

  銘心在屋頂上坐了一會兒,剛想下來,聽見有人焦急地問:「你還在上面幹什麼?」

  「是元聲?」

  「我是卓元宗。」

  「啊,我馬上走。」

  「夏小姐。」他叫住她。

  「是?」

  「謝謝你。」

  「不客氣。」

  銘心爬下樓,元聲在地下等她。

  「你看你,擦破了手心。」

  銘心只管問:「元華怎麼樣?」

  「已經叫了醫生來看她。」

  「元心呢?」

  元聲沒好氣,「還未回來。」

  銘心回房去,發覺天已經亮了。

  她換上制服出發。

  元聲駕吉普車送她,看到她神氣的樣子不禁喝一聲采。

  那日不過是一般操練,碰巧電視臺派記者訪問,當值同僚分別向記者講解了一些事實。

  銘心覺得她特別疲倦,精神不夠集中,別人也許看不出來,她自己認為失水準。

  偷偷年輕男記者對漂亮華裔海軍中尉發生極大興趣,釘住問個不休。

  「理論上說,遇到戰爭,你也需奉召出征?」

  「是什麼促使你從軍?」

  「軍中有否重男輕女現象?」

  「你與花木蘭有否相似之處?」

  累壞了夏銘心。

  到最後,他還留下了名片,「有空喝杯咖啡。」

  銘心忽然明白為什麼有些明星要打罵記者。

  八小時後收隊,銘心松下一口氣。

  乘卡車回故園,銘心在座位上盹著,忽然聽到尖叫聲,呵,是卓元華,銘心沒抓緊她,她自屋頂滑下,一朵殘花似掉落地上,鮮血濺出。

  銘心悸怖地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司機說,「到了。」

  銘心連忙道謝,跳下車子。

  傭人殷勤地開門給她,大概已經聽到昨夜的事,態度不一樣。

  管家迎出來,低聲說:「元華憩睡,沒事了。」

  銘心一邊頷首一邊揉眼睛,走到樓上,脫下靴子,本來想去同元聲說幾句話,可是,看到床褥,說不出眷戀,她身不由己地倒在床上,臉朝下,很快失去知覺。

  半明半滅間也略覺遺憾,有許多事來不及做,醒來再算吧,醒不來,也只好算數了。

  她嘆息一聲,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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