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風信子 | 上頁 下頁 |
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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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過,並沒有打開,盼妮說:「你不看一看?」她替我打開來,拎出一條鑽石項鍊。 我震動,「不,你拿回去,我不要再見到它。」我狂叫,如見到一條蛇。 盼妮歎口氣,「媽媽並沒有怪你。」她說。 「眯眯,我們的眯眯——」 「眯眯的事,可能發生在任何家庭中,」盼妮的眼睛看著窗外,「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活得壽終正寢,宋榭珊把我放出來,媽媽已經很感激。」 「什麼——」我問,「你說什麼?」我轉向經理人,「酒,我要酒。」 經理人又倒了杯拔蘭地給我,我喝了兩口,聽盼妮說下去。」 盼妮低聲說:「我不想再提這件事,可是媽媽叫我說明白給你聽。」 我始終沒有再把頭抬起來。 於是盼妮緩緩的說:「那天我記得是眯眯要吃冰淇淋,你記得嗎?我們與你分手後,在咖啡店叫了兩客香蕉船。眯眯說了許多話,都不像一個孩子,她說:『剛才那個魔術師,他叫我小面孔。' 「我說:『什麼小面孔?』」 「她說:『我另外一個名字。』」 「我笑,眯眯還有什麼別名?可是她又說:『我認識那個人,我以前見過他。』 「我又笑,她怎麼會有朋友?所以也不去理她。她接著抱怨媽媽一定要她讀書,同學都對她不好,爹爹不疼愛她,她說的話都似一個大人,我覺得非常不自然,於是催她回家。 「那天司機沒有跟我們出來,原本我想叫他來接,但是怕等,於是與眯眯走出去叫車,眯眯比我走得慢,等我回頭,只見一個男人用一塊手絹蒙在眯眯的鼻子上,她失去知覺,被那陌生人抱在手中,我剛要叫喊,另外一個男人用刀指住我,明晃晃的尖刀下,我不得不聽他的命令,踏上一部黑色的車子。 「車子開到郊外停下,我看見宋路加,他很客氣,不過態度冷冰冰的,把我們姊妹關在一間房間裡。 「眯眯很快的醒來,她很懂事,沒有哭喊。監視我們的人手上換了手槍,我覺得好過一點,槍說什麼都比刀好。 「宋路加撥通了電話,令我與家人說話,我知道這是綁票,反而放心,我忽然想到那個認識眯眯的魔術師,對住電話大嚷起來,宋路加叫我聽話,他的聲音很可怕,為了壯膽,我就罵他,說他害死馬可…… 「我哭了。拘留所很舒服,要什麼有什麼,我睡不著,翻來覆去,不知道他們目的是什麼,但我有信心,即使是天上的月亮,爹爹也會設法弄給他們,因為爹爹一定會救我們出去。」 她說到這裡,我慚愧的掩住臉。 盼妮接著說下去:「那夜我被聲音吵醒,睜開眼,看見宋路加坐在我們床前,他像一尊石像似的,動也不動。 「我很害怕,鼓起勇氣問『你接到我們父親的消息沒有?我們可以走了沒有?』 「眯眯也醒了,警覺地看住宋路加。 「他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他說:『你們的父親不要你們了,他為了一個陌生的女人,捨棄了你們。 「我叫:『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宋路加冷冷的看著我們。我擁抱著眯眯,她受了驚怕,不住哭泣,她問我:『爹爹不要我們了?為什麼?』我也不知道怎麼樣回答她。 「清晨一點鐘的時候,宋路加進來,跟我說:『現在我要帶走你們其中一個,你們自己決定。』 「他說得不動聲色,仿佛要帶我們其中一個去吃—頓飯那麼簡單。 「我說:『宋先生,請不要傷害我們。』 「他說:『不行,我們要給季少堂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這比叫他死還好得多。』 「我看著眯眯,不捨得把她交給宋路加,我很害怕,想了很久,我說:『請把我妹妹送回去。』 「宋路加有點詫異,他說:『你妹妹?你用你自己換她?你想清楚沒有?動過腦部手術後,她最多再活一年。』 「眯眯瞪大了眼睛看著,不出聲。 「死亡是怎麼樣一回事呢,我也不知道,離開眯眯,我跟著宋路加走到另一間房間。他沒有歉意,但是語氣溫和得多,他說:『其實是沒有分別的,你不必害怕,這不過是遲早的問題。』 「我問:『你為什麼要殺我?』 「他想了很久,不知如何回答,我瞪著他,他忽然生氣,不准我看他,並且走出房間。」 盼妮說到這裡,停下來,我那經理人早已聽得目停口呆。 「後來,」盼妮說,「榭珊就來了。」 我問:「謝珊?」 「是。」 「她怎麼會去的?」我驚問。 「我不知道。我昏昏迷迷的,被他們在房間裡關了幾天,見到榭珊,他們就放我回家了。」 「謝珊呢?」我急問。 「爹爹,你還是那麼著急?」她問我,「你還是想念她?」 我不出聲。 盼妮說:「我沒有跟她說話,她看著我上車,就回屋子去了。」 我問:「馬可呢?你沒有見到馬可?」 「爹,你說什麼?馬可已經死了。」盼妮說。 「不不,他沒有死,」我嚷,「你有沒有見到他?」 盼妮說:「不,我只見到榭珊與宋保羅。」 「後來她怎麼了?」我問。 「我回到家,才知道眯眯已經不在了,」盼妮說,「而你已經進人醫院,我要照顧媽媽,因此沒有來看你,同時我與媽媽都恨你。」 「眯眯死了,」我喃喃的說,「他們害死眯眯。」 「不,眯眯不是他們害死的。」盼妮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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