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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我與兩個女兒沿石級而上,走到廟前一塊空地,忽然看到白鴿飛起,一隻跟著一隻,接著有兒童的歡笑與掌聲。

  盼妮說:「這是一處公眾遊樂場。」

  我點點頭,廣場有檻褸的滑梯與秋千架子,不過孩子們都聚在東邊一個小角落。

  盼眯拉著我要去看熱鬧,我說:「別過去、我們吃冰激淋。」

  「我要看魔術,我要看。」眯眯固執得很。

  我皺著眉頭,「那是江湖賣假藥的,一會兒警察就來趕了,有什麼好看?」

  盼妮笑,「爹爹,我們就陪她看一會兒、否則她鬧將起來,誰能控制她?」

  我無可奈何,只好陪她們過去。

  只見一群鄉氣的孩子圍著個穿唐裝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手法磊落,揚手轉身間,有意無意、變出無數白鴿,他身前放著—只簡單的木架子,上面已停著三四十只鴿子,可是他還不停的變,甚至搔一下頭的刹那間都變出一隻鴿子。

  —班孩子津津有味的看,咧大了嘴,被他迷惑住。

  盼妮嘖嘖稱奇:「他簡直偉大呢!」

  我也留上了神,但是那老式中年人五官平常,灰禿禿的一身衣服,像他那樣的男人在上環這一區起碼有三萬名,毫不起眼。

  但他那手魔術卻揮灑自如,我忍不住隨著孩子們鼓掌、一邊下結論:「沒什麼稀奇,這手魔術我不知在什麼地方見過,一時想不起來。」

  剛說完這句話,我聽到身邊傳來清晰的一聲冷笑。

  我詫異地轉頭,站在我不遠之處是一個老頭子,白髮白須,一襲長袍雖然十分舊,卻很乾淨,他身段也還硬朗,如果不是正以十分輕蔑的眼光看著我,倒像剛自一幅山水圖中走出來的人物。

  我並不覺得我剛才說的話有什麼好笑,加上心情不好。看了他一眼之後,也不加理會。

  盼眯看得不住蹬足,興奮得莫名。

  盼妮輕輕推一推我,「她很久沒有這麼高興了。」

  我說:「這還不容易,每星期帶她去看一次變白鴿好了。」

  我才講完,身邊又來一聲冷笑。

  我不耐煩的轉頭過去,問那老頭,「請問閣下為什麼笑?是否我說了一些非常可笑的話?」

  老頭瞪著我:「不錯,你的話的確非常可笑。」

  「為什麼?」

  他冷冷的說:「這一手『萬境歸空』。我練了五十年,尚未到這位先生這樣的地步,而你一連講了好幾次,硬是說在別處見過這套魔術,豈不是可笑。」

  我問:「萬境歸空?」

  他冷笑,「正是。」

  我轉頭看那個中年人,他已表演完畢、身前木架上足足停了近百隻白鴿,他取起架子順揮手出去,一轉身,所有的鴿子在那一刹那全部失去蹤跡。

  老頭又得意又羡慕,說:「看見沒有?萬境歸空。」

  觀眾發出讚歎的聲音,中年人一鞠躬,盼眯在這時候沖上去,那中年人看見她一怔,低下頭與她說話。

  我對盼妮說:「去把妹妹叫回來,我們走了。」

  盼妮跟我說:「這手魔術變得真是出神入化!」

  我再轉頭,那個老頭已經走開了,我心中十分納罕。

  盼妮拉著眯眯回來,這時連那變魔術的中年人也已經不見,我連忙拉住一個孩子。

  我問:「剛才那個人,常在這裡變戲法?」

  孩子點點頭。

  「你看過多少次?」我問。

  「三次,」孩子說,「每次都是星期日。」

  「三次都是變白鴿?」我又問。

  他又點點頭。

  我問盼眯,「剛才他對你說什麼?」

  他問我喜不喜歡看他表演。」

  「他有沒有叫你名字?」

  「沒有。」盼眯說。

  盼妮笑說:「爹,真是的,一個江湖賣藝的,怎麼會知道眯眯的名字。」

  我說:「我們回家吧。」我有點恍惚。

  「爹,你不舒服?」

  「沒有,」我說,「只是有點疲倦。」

  眯眯說:「我要吃冰淇淋,爹爹,你說過帶我吃冰淇淋的。」

  「爹爹累了,姊姊帶你去。」盼妮哄她。

  「一齊回家吧。」我說。

  「不!」眯眯又發脾氣,「我一定要吃!」

  盼妮說:「你跟我去,爹,我們分兩路走。」

  我點點頭說:「好,回頭見。」

  我並沒有乘車,一路走回鮑家,心中打著結。

  到家天已暗下來,他們還沒有開飯,我獨自坐入客廳中回憶。

  為什麼那套魔術如此眼熟?

  腳步聲響,瑞芳走過來,她開亮了燈,看見我坐在沙發上,嚇一跳,隨即轉身走,我也沒叫住她,她卻回頭問我:「兩個女兒呢?」

  我答:「吃冰淇淋去了。」

  「吃飯的時候,吃什麼冰淇淋?」瑞芳說。

  我看看手錶,八點正。

  到香港已有數天,榭珊一直沒有與我聯絡,我整個人猶如浸在一鍋沸湯裡,六神無主,只有見到瑞芳,才會安定一點。

  多年來與瑞芳有難同當,心底下我也不知道這種倚賴算不算愛。

  「應該回來了。」我說。

  「司機有沒有跟著?」瑞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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