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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他不相信她真的要上班。

  以前他幻想過這種生活:小兩口子一起上班下班,約好在小館子吃頓飯看場戲,每一天都過得樸素平凡溫馨,一下子就白頭偕老。

  水撥大力地劃動,雨水似倒下來一樣,雷聲隆隆。

  這表示什麼,宦楣想,雨過後天會晴,抑或是風雨剛剛開始?

  車子似駛過瀑布,雨點打在車頂上巴巴作響。

  「……總部要調他返美國。」

  宦楣心不在焉,「誰?」

  「你的朋友聶君。」

  宦楣的心一沉,聶上游受調是意料中事,他與顧客太過接近,惹人注目,對整個組織有害無益。

  「他幾時走?」

  鄧宗平詫異,「他沒有與你說?你們不是常常見面?」

  宦楣噤聲。

  她會想念他。

  「你終於有機會可以擺脫他了。」

  宦楣沒有搭腔。

  「抑或,你會覺得遺憾?」

  宦楣微笑,「宗平,你幾時變得這樣酸溜溜?」

  宗平大大的不好意思,一直駛到電視臺門口,再也沒有說話。

  他祝宦楣開工順利。

  來接宦楣下班的,卻是聶上游。

  他問她第一天如何。

  宦楣說她希望喝一杯酒。

  坐在英式酒吧裡,宦楣連喝三杯。

  聶上游笑問:「那麼壞,噯?」

  宦楣問:「你可是要離開我了?」

  他一怔,「誰告訴你的?」

  宦楣不答,轉身叫侍者給她第四個幹馬天尼。

  「我猜一定是鄧宗平,他給我的麻煩多得足夠讓我叫人打斷他的狗腿而不覺內疚。」

  「我倒希望這是因為我的緣故。」宦楣微笑。

  「若不是為著你的緣故,他已經躺在醫院裡。」

  宦楣一怔,「為何這樣寬洪大量?」

  聶上游怒氣上升,額上青筋凸現,「他一直以為擠走我,就可以得到你。」

  宦楣連忙說:「宗平從來不是這樣的人,他若是這樣注重兒女私情,我們早就可以結婚。」

  「彼時他與你在一起,就顯不出他的偉大。」

  宦楣仍然微笑,「你真的認為我條件差得要偉人才能包涵?」

  聶君馬上道歉,「對不起。」

  宦楣籲出一口氣,「沒有我的話,你們也許會成為好朋友。」

  「永不!」

  「永不說永不。」

  「眉豆,我要你隨我到紐約。」

  「不行,我剛開始工作。」

  「去看宦暉。」

  宦楣心中最柔嫩的一角被聶君抓住,她沉默。

  「我不會再回來,這是我離開本地最後為你做的一件事。」

  宦楣眼睛看著酒杯,「你不能辭職?」

  「一個人總要維持生計。」

  「另外找一份工作。」

  他溫柔地握住宦楣的手:「說時容易做時難,我沒有專業,沒有文憑,沒有人事。」

  「你打算餘生都幹這種勾當?」

  「做慣了,也同坐寫字樓設有什麼分別,不過是一份工作。」

  宦楣低聲說:「我不瞭解你,亦不瞭解宗平,惟一值得安慰的是,我開始瞭解自己。」

  聶上游靜默。

  「說說你的計劃。」

  「一天去一天回,中間一天我安排你見宦暉。」

  「會不會給他帶來危險?」

  「你們只可以在公眾場所隔著一個距離見面,絕對不能面對面交談。」

  一說到公事,聶君的聲音冷且硬,完全是另外一副面孔。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見他一面。」

  「你想怎麼樣?與他整天共遊迪士尼樂園?」

  宦楣溫和的答:「你不必出言諷刺。」

  「對不起。」聶君歎口氣。

  「母親仍然問毛豆什麼時候回來。」宦楣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只能給你一個人去。」

  「我會考慮。」

  他不方便送她回去,她在門口叫了街車。

  宦楣累得渾身似挨過一場毒打,每個關節生痛,肌肉酸痛,倒在床上便睡。

  一夜無語。

  轉眼又是一天,又是一天,又是一天,又是一天。

  新聞部諸色人等都知道有這麼一個新同事,開頭幾天,也有好奇好事之徒,特地走了來一睹廬山真面目,只看見一個異常瘦削五官清秀的女孩子在埋頭撰稿,衣著打扮都與其他記者沒有兩樣。

  但是他們都知道她背上有著一個傳奇。

  這樣窄的香肩,受得住嗎?

  男同事特別感興趣。

  女同事卻道:「傳說中她是一個最最風流的人物,聞名不如目見,身邊少了襯托她身分的華廈名車錦衣,也不過像我們般是個普通女子。」

  宦楣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一天下午,信差送來一隻信殼。

  她拆開一看,是一張來回紐約的飛機票,當中只停留一天,星期五下午去,星期天深宵返來。

  宦楣即時明白是誰送來的東西。

  下班她與許綺年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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