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風滿樓 | 上頁 下頁


  宦楣輕輕同母親說走吧,捧著大包小包,在橫街上了車。

  宦太太問女兒:「你在想什麼?」

  宦楣顧左右而言他,「我們去接父親下班。」

  宦太太連忙說:「你太不識趣了,人家下了班還有應酬。」

  宦楣看母親一眼,做這個太太也著實不易,這樣超人的忍耐、溫和、大方。

  「男人的事,我們不要去理它。」

  回到門口,發覺宦氏父子一早到家,正在大門前觀賞研究一輛血紅色的跑車。

  宦暉興奮不已,手撫車身,不住讚美,看見妹妹回來,連忙喊她:「眉豆過來看爸送我什麼?」

  「又是一輛跑車。」

  「這不同!這是林寶基尼君達,訂制三年,今日抵埠。」

  宦楣聳聳肩,又怎麼樣呢,還不是四個輪子一副引擎,用以代步。

  「上車,眉豆,我們去兜風。」

  眉豆輕輕說:「你應該載葉凱蒂,她會開心。」

  宦興波在一旁呵呵笑,「眉豆,你不說你要什麼?」

  宦楣笑笑。

  宦楣知道她要的是什麼,第二天早上,她找到許小姐,一陣哈哈天氣真好你的部門請不請人我來學習如何之後,她說:「我想公關部代我找一個人。」

  「我們幫你聯絡好了。」

  「我想找鄧宗平。」

  許小姐是鈞隆的老臣子了,當然風聞過這位先生,便不動聲色的說:「一定辦妥。」

  宦楣道謝。

  她所要的,不過是聽聽鄧宗平的聲音。

  不到十分鐘電話就複過來了。

  鄧宗平問:「有什麼事我可以為你效勞?」聲音禮貌大方客氣,不帶一絲感情。

  宦楣想:可把我當一個客戶?

  宦楣的千言萬語都叫他堵住,於是只得說:「你知道梁國新一事?」

  「聽說過。」

  「我想去旁聽。」

  「我可以代你查一查上堂的日子。」

  「梁家有我兒時好友。」

  「那自然。」

  兩人沉默良久,宦楣不得不說:「好嗎?」

  「托賴,過得去。」

  他身邊有人同他打招呼,宦楣被逼知情識趣的說:「你忙你的去吧。」

  「那我們改天再談。」

  這種失落不是用筆墨可以形容。

  稍後律師行的秘書通知宦楣有關的地點與時間。

  鄧宗平就站在秘書身邊,見她說完了,隨即問:「宦小姐語氣如何?」

  「很平常,她叫我等一等,拿枝筆記下來。說得很客氣。」

  鄧宗平坐下來,未免惆悵,但他的理智告訴他,也幸虧如此,不然,再見了面,那只冰冷滑膩的小手再擱上他的手,恐怕會有事發生。

  過去的已經過去,居然還可以繼續做朋友,通消息,已經是一項了不起的功績。他與她兩人為這段感情所吃的苦,不足為外人道。

  鄧宗平心一陣辛酸,忍不住將頭伏在雙臂上。

  隔壁有人叫他,「鄧,鄧,你的電話。」

  他才打醒精神抬起頭來應付工作。

  那日宦楣為了去看梁小蓉,起了大清早。

  在法庭外見到梁家三口,她開頭沒有把他們認出來,不,不是因為眾人形容枯槁,而是連尺寸都忽然不對版了。

  梁小蓉與她一起長大,衣服可以調過來穿,如今像比她矮了大半個頭,整個人蜷縮著,像是要努力躲藏身體,逃避注意力。

  宦楣一聲不響,坐到長凳上,伸手過去,握住梁小蓉的手。

  梁小蓉呆滯的抬起頭來,見是宦楣,無神渙散的眼睛漸漸露出訝異的神色,跟著是感激的淚光。

  她倆四隻手緊緊的交疊。

  律師正在輕輕叮囑事主,時間到了,法庭大門打開,宦楣拍拍朋友的手,目送他們進去。

  她不打算陪他們聆聽冗長的審問及答辯。

  梁氏夫婦根本沒有注意到任何外人的存在。

  兩人的精魂像是早已離開他們的軀殼,肉身無奈地緩緩蠕動走入法庭,猶如行屍。

  兩扇大門隨即合攏。

  宦楣沒有即時離去,她坐在長凳上發呆,她不相信那是她所認識的梁國新。

  梁伯伯平時談笑風生,神采飛揚,天生有控制場面的魅力,目光到處,沒有一個客人會被冷落。

  但是剛才,他什麼都沒有看到,呆若木雞,視若無睹。

  宦楣心中惻然。

  早曉得不應該來,既幫不了人,又令自己不快。

  有人輕輕坐到她的身邊。

  宦楣決定離開法庭,剛握緊手袋想站起來,卻聽見旁邊有人叫她。

  她轉過頭來,看到那張英俊的面孔,「聶先生,是你,」她有點意外,「我們又遇見了。」

  他向她笑笑,「原來你是梁小姐的朋友。」

  剛才那一幕,他都看見了。

  「你呢,」宦楣問,「你認識梁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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