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風滿樓 | 上頁 下頁


  「我仍然漂亮?」

  「不在話下,且添增了囂張不羈。」

  宦楣看著他的臉,搜索往日的情意,但是鄧宗平可不讓她找到蛛絲馬跡。

  宦楣說:「聽講你一直沒有女朋友。」

  「那有什麼稀奇。」

  「也沒有男朋友。」

  鄧宗平看她一服:「你的語氣越來越似宦暉,這不是好現象。」

  宦楣忽然伸手過去握住他的手,鄧宗平雖然沒有掙脫,也沒有反應,過了一會兒,宦楣知道無望,鬆開手。

  鄧宗平輕輕說:「也該找份工作了。」

  宦楣站起來,「道不同不相為謀,下次再碰見,不用與我打招呼了。」

  她離去。

  鄧宗平只得回到原來的桌子上。

  有人問:「嘩,那是誰?」

  鄧宗平答:「朋友。」

  「交情不淺吧?」

  「齊大非偶。」

  「那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鄧宗平低著頭淺笑,宦楣适才握過他的手,她柔膚那種冷冷的感覺猶在,有限溫存,無限辛酸。

  怎麼樣認識她?說來沒有人相信。

  當年他在法律系已經最後一年,比什麼時候都需要外快幫補生活,她中五,急於找人補習英文,經無數中間人轉接介紹,他到了宦宅。

  他坐在會客室等,半晌跑出來一個大眼睛長頭髮的女孩子,一臉清純,那個環境配那個長相,完全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他呆了一會兒,也就攤開課本,為她上課。

  一共補習了兩年,得到宦氏闔家好感,由女主人到司機,都尊稱他為鄧老師。

  他自己卻知道,第一個學期尚未完結,他已經辜負了他們的好意。

  他自慚形穢,他不但比小眉豆大好幾歲,家境普通,且懂得太多,因此苦苦按捺情感。

  是宦暉這個鬼靈精先看出端倪,大少爺暑假回來探親,一見小鄧,便伸手過去,「你就是鄧老師,好傢伙,眉豆每次跟我通電話都說起你。」用力握他的手。

  如果這名紈搏子弟還有什麼優點的話,便是他深愛小妹。

  鄧宗平還想回憶下去,同桌朋友已經舉起杯子:「讓我們祝鄧某人榮任律師公會會長。」

  當日的眉豆已不是今日的眉豆,他使她的天真受創,變成現在這樣。

  剛才他看到她進來,只見一臉厭倦,表情偏激,他已經不認識她,他深深內疚,難辭其咎。

  小鄧在咖啡廳座發呆,宦楣在車子裡出神。

  車子不住在市區中兜圈子,隔了很久,她才想起,約了宦暉有事,他們要商議如何為父親慶祝生辰。

  車子駛到釣隆銀行門口,宦暉跳上車來,笑問:「你又叫凱蒂好看了?她說你荷爾蒙不平衡,心理變態。」

  宦楣也忍不住笑,「我見她不知進退。實在討厭。」

  宦暉很含蓄的說:「一個人要超越他的環境及出身,進步是不夠的,非要進化不可,那樣大業,豈能人人做到。」

  宦楣衝口而出,「鄧宗平就可以。」

  「這小子確有點能耐。」他溫和地拍拍妹子的肩膀。

  宦楣把手臂穿進哥哥的臂彎,頭靠著他肩膀,不出聲。

  老司機在前座微笑,兄妹倆一向友好,從孩提時開始,兩人同坐車子,必有這個姿勢。記得有一次,小毛豆同頑皮同學打架,頭破血流,一臉泥灰,被小眉豆見到,只是靠著他默默流淚。如今長大了,各有各性,這點兄妹情始終不變。

  當下宦暉說:「一定有好過鄧宗平的人,我給你介紹。」

  「你手頭上有什麼好東西,不說這個了,請客名單擬好沒有?」

  「不外是父親的幾個老朋友。」

  兄妹倆到家後,宦興波也回來了,脫了外套,便審閱兒子恭恭敬敬遞上來的客人名單。

  宦太太眯著眼心滿意足地旁觀,正在歡心,忽然聽得丈夫不滿地說:「咄,毛豆,這個人還在名單裡幹什麼,快給我剔掉。」

  宦太太一跳,「什麼事,給我看看。」

  宦暉莫名其妙,接過名單,問父親:「是誰,是梁國新?」

  宦楣忍不住問:「梁伯伯不是我們的老朋友?」

  他們的父親一聲不響,走到園子去。

  兩兄妹面面相覷。

  做母親的悄悄說:「消息也太不靈通了,梁家出了事。」

  「發生什麼?」宦暉問。

  「上個月梁氏建築已叫廉政公署封了門,梁國新被控行賄。」

  宦暉登時明白了,順手取過一管筆,便把梁國新三個字劃掉,接著走到花園去陪父親。

  宦楣說:「我竟不知道這件事,我得去慰問一下樑小蓉。」

  「眉豆,」宦太太叫住女兒,「你識相點好不好?」

  宦楣不出聲。

  「望遠鏡已經送來了,你還不上天臺玩你的遊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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