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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上了岸,王耘與雪珊踏破了羅街找一隻舊宜興茶壺。

  千辛萬苦,才找到一隻樣子相仿的,決定高價買下,夥計卻問,「要幾隻?」

  笑得他們打跌,原來是仿造的古董,成打地擱在倉裡。

  由雪珊把茶壺帶回家,分手的時候,雪珊並沒有哭。

  而王耘,第二天就跟妻子回了紐約。

  于太太看到茶壺,也不聞不問。管教子女,要時緊時鬆,一味死綁,會生反效果。

  王耘一走,於家鬆口氣。

  他並沒有寫信給雪珊,雪珊也沒有打聽他的住址。

  她要應付考試升預科,一晃眼就一年。

  沒想到今天放學回來,再度聽到王耘的消息。

  這一年,雪珊長大很多。

  沉著了,文靜了,話少許多,思考能力也增強,一年,對於中老年人,可能只是另外一個三百六十五天,對於少年人,足以起無窮變化。

  雪珊對表姐說:「王耘要回來了。」

  「他離了婚?」

  雪珊點點頭。

  「現在你可用比較客觀的眼光看他。」

  雪珊說:「不知道他真實面目如何。」

  表姐說:「肯定比都爾斯張成熟。」

  「都爾斯是很有內涵的一個人。」雪珊抗議。

  「得了得了,這樣護著他,可見是喜歡他的。」

  「都爾斯對我體貼,物理一科沒有他同我補習,肯定我還在夢遊。」

  「雪姍,知恩莫忘報,很好很好。」

  「我同都爾斯可不是夏季羅漫斯。」

  「告訴我雪珊,你有沒有愛過王耘?」

  「我不知道。」

  「想清楚點。」

  「短暫的一刹那或許,我不能肯定,去年夏天天氣美得驚人,在那種藍天白雲底下,不戀愛一下,有負光陰。」

  「他知道你這種態度嗎?」

  「當然他知道,他又不是三歲,不過,別以為他離婚是為著我,純為他自己。」

  「這我們都知道。」

  雪珊說:「我倒想再見他。」

  「你會哭?」

  「我想不會。」雪珊笑。

  表姐聳聳肩,「有人哭,有人不。」

  雪珊去同都爾斯說:「我的舊情人要回來了。」

  都爾斯看她一眼,「只有中年女人才有舊情人。」

  雪珊笑,「我開始得早。」

  都爾斯問:「幾時,三歲?」

  他們倆大笑。

  年輕的時候,什麼都可以笑得前仰後合。

  王耘卻不這麼想。

  同一幢別墅,同一個師父,才隔了一年,已是百年身,離婚手續把他搞得焦頭爛額,馬桂芳聘了律師同他打官司,房子車子家私雜物統統歸她,王耘連工作都辭掉,放棄了護照,前來投奔于教授。

  幸虧于先生見義勇為,替他找到教席。

  他見到了小師妹。

  雪珊更加出色了,見了他,伸出手來,不卑不亢的與他一握,就好像第1次見他一樣,略見生疏,但是笑容甜美,足使觀者忘憂。

  王耘的希望在該刹那幻滅。

  少女如玉,他無意出醜,還是正正經經使工作上了軌道再說吧。

  王耘若知道雪珊心中想什麼,會傷痛欲絕。

  雪珊同表姐說:「在街上我不會認得他。」

  王耘臉色棕黑,似敷著薄薄一層污垢,非肥皂清水可以洗得淨,頭髮白多了,滿腹心事,澀於言笑,活力似舍他而去。

  雪珊說:「看上去很老。」

  「他有多大?」

  「從未問這。」

  「他一定吃了苦。」

  「非常非常憔悴。」

  「現住你們家?」

  「不,搬到大學宿舍去了。」

  「不再回美國?」

  「我想不會吧。」

  「有沒有約會你?」

  雪珊答:「他很會做人,過去的已經過去,他問我有無空去看畫展,我說對藝術沒興趣。」

  「你昨日陪都爾斯張去看嶺南派國畫。」

  「那是都爾斯!」

  「呵對不起。」表姐笑。

  「明天晚上我們去跳舞,你要不要來?」

  「雪珊,你不再給王耘機會?」

  雪珊訝異地說:「他那裡有時間?三四十歲的人了,一切需要從頭開始,誰好意思去打擾他?」

  說完之後,雪珊略帶歉意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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