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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小兵,你不是一個浪漫的人。」

  「那我承認,風流瀟灑這些全是要講條件的。」

  曉光默默無言。

  「有時讀言情小說,男女老幼全沒有職業,我時常懷疑:何以為生?為了生活,我們做了許多不該做不想做的事。」

  曉光說:「你忽然之間老氣橫秋的幹什麼。」

  「我一向如此。」

  想到要與曉光分手,小兵心情惡劣,到底年紀輕,說著說著,形諸於色。

  曉光倒也明白,他要告辭,她送他出門。

  齊先生終於把房子脫了手。

  本來想把半新舊的家私運過去,打聽一下,這樣做也需要一筆費用,不如省事省力,乾脆一切到那邊買新的。

  齊太太說:「想到要走,胃裡像是塞著一塊石頭。」

  不知恁地,曉光也有這個感覺,她說:「我聽人講,好像可以申請延期。」

  「不延了。」

  齊太太說:「趁現在還有一兩分力氣,把家搬過去也好。」

  飛機票都訂下了。

  與黃碩出來吃茶,曉光雙眼紅起來,自從八歲起,她就沒有正式哭過,再大的事情,至多雙眼潤濕,可見這次她是實在不捨得。

  父母要求她扔掉所有不需要的雜物。

  對曉光來說,一整套的叮噹漫畫,十多隻芭比洋娃娃,歷年來的課本,都是扔不掉的東西,難捨難分。

  齊先生說:「曉光,你不能把整間房間帶去。」

  齊太太的意思是,除出個人衣物,什麼都不要。

  曉光說:「把這些有歷史的東西扔掉,等於扔掉我的過去。」

  齊太太啼笑皆非,「你有什麼過去?」

  齊先生莞爾,「你不會明白,他們年輕人最流行誇張。」

  曉光這才明白有理說不清之苦。

  結果這些寶貴的紀念品還是全部送出去了。

  童年一切的回憶:看得殘舊的課本,外婆送的第一盒臘筆,貼過堂的圖畫,穿過的派對裙子……

  本來想老人家替她收著,後來想想,也不好意思騷擾他們,因為根本不知幾時回來,即使回來,也用不著它們,總有一日,要與過去說聲再見。

  曉光狠一狠心,把這些東西由母親安排著送掉。

  她沉默許多,晚間,對牢電視看枯燥的節目,雙眼不知有沒有吸收。

  本來她最喜歡在晚飯過後與同學講電話,照齊先生的說法是,電話會打融掉,但最近曉光很少再一說不停。

  齊太太進女兒的房間,替她開亮了燈,「什麼好節目?」

  曉光熄掉電視。

  齊太太看看女兒的床,「這張床還是你七歲時買的。」

  曉光一生人只睡過兩張床,這是第二張,第一張是嬰兒床。

  她抱著膝頭坐在床上,不知說什麼才好。

  「這並不是一個壞轉變,曉光,你為何悶悶不樂?」

  「我有嗎?」

  「太明顯了。」

  「我也不知道。」

  「我們會回來的。」

  曉光垂頭,「即使回來,一切也不一樣。」

  「曉光,人生是一定有變化的,人與事不可能停留不動。」

  「我明白這道理,可惜實踐起來完全是兩回事。」

  齊太太輕撫曉光的頭。

  曉光緊緊抱住母親的腰。

  曉光辦妥退學手續,齊氏夫婦也辭去業務。

  親友排隊與他們送行,行李大部份已經寄出,他們一家穿來穿去只得那幾件衣服,忽然顯得有點拮据的樣子,不由得再度感慨起來。

  這一關也總算捱過,吃得腸胃差些兒出毛病。

  黃碩說一連兩個禮拜都找不到曉光。

  「我不來送飛機了,有空寫信給我。」

  「再見黃碩,多謝你多年來的友誼。」

  「曉光我也感激你的支持。」

  「別忘記寫信。」

  「再見。」

  曉光一直等到上飛機那天早上,才聽到小兵的聲音。

  「幾點鐘飛機?」

  「十點半。」

  「在飛機場見。」他掛上電話。

  齊太太問:「是小兵?」

  曉光點點頭。

  他們一家人終於離開公寓,把鎖匙交給管理處。

  叫了計程車,往飛機場駛去。

  看到小兵,發覺他雙眼紅腫。

  曉光呆呆的注視他,沒想到男孩子也會哭,是為著她的緣故嗎。

  小兵只是與她緊緊握一下手,就轉身走,曉光追上去。

  齊太太說:「那孩子喜歡曉光。」

  齊先生答:「年輕人感情衝動。」

  「看他們。」

  只見少男少女擁抱在一起。

  齊太太感喟的說:「只要你是十七歲,做什麼都不肉麻不難看,都像一首詩。」

  「這是他們第一次嘗到離別滋味。」

  「時間到了。」

  「叫她一聲。」

  齊先生揚聲,「曉——光——」

  曉光只得放開小兵,奔向父母身邊。

  沈小兵轉頭急急走出飛機場。

  齊太太假裝沒有看到曉光的眼淚,有時就算是父母,也要尊重子女的私隱。

  曉光喃喃說:「再見,再見。」

  都覺得身體不知哪一部份,帶也帶不走,以後,無論怎麼樣,總有一絲牽掛。

  她閉上雙眼。

  豆大的淚水澀熱地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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