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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三五分鐘內就能叫一個陌生人鬆弛,看察到對方的需要,這就是溫柔。

  最最難得的一種美德。

  小波認識無數男生,都做不到這樣,他們只知道他們需要什麼,然後強人所難,希望女生討好他們。

  所以小波一直找不到固定男友。

  她希望要一個體貼的男伴,有一點像大哥哥,同他在一起,不要競爭,要開懷地放出友誼,信任地相愛。

  很難有這樣的人選。

  小波覺得,石志民是接近理想的。

  照片印出來了,拍得很好,濃統豔抹襯托起天真的笑意,效果十分特別。

  小波卻一疊聲說成績欠佳。

  「這樣的照片如果登出來,我以後就不同阿姨說話了。」

  「什麼?」

  「太假了,不夠自然。」

  「依你說,怎麼辦?」

  「恐怕要再拍。」

  「小姐!」王太太看不過眼。

  「你不是開玩笑吧,上次九個人服侍你一個,衣服鞋襪一大堆,再來一次,我們都吃不消。」

  「除非你要我終身抱憾。」

  「沒有這麼嚴重吧。」

  「有的,」小波說:「我不喜歡這批照片,要不重拍,否則不准刊登。」

  任阿姨服貼了,歎口氣,攤攤手。

  王太太抱怨,「看,叫你別招惹她,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都似怪物。」

  任阿姨頗有種吃不消兜著走的感覺。

  「算了,把照片送給她做紀念,把整件事忘掉。」王太太出主意。

  「她說願意重拍。」

  「她要天上月亮你也摘給她?」

  任阿姨沉吟。

  王太太說:「我看這張特寫就很好,小波未滿廿一歲,我可以代她作出主張,遊戲就此打住,不再拍了。」

  小波故意裝出不關心的樣子來。

  任阿姨隱隱知道這裡面有個原因,但猜不到是什麼,成年人心緒太忙太亂,日常要應付的事不知凡幾,她也來不及去細心研究。

  當下只是說:「重拍不好,因已熟悉整個過程,恐怕眼神中就失去那一點驚異的清新了。」

  小波閑閑的問:「攝影師呢,他怎麼說?」

  「他挑了這三張出來。」

  原來石志民喜歡不帶笑臉的王小波。

  小波硬著心腸,「我仍然不喜歡這輯照片。」

  玉太太不耐煩,「小波有時你不可理喻。」

  小波即刻說:「媽媽你不瞭解我。」

  王太太說:「嘿!」

  「好了,別因一張封面照片起齟齬,我回去同編輯組商量一下再作決定。」

  任阿姨一走,王大太便對小波說:「強人所難,十分小器。」

  「我抱歉。」小波承認。

  王太太說:「也許我真的不瞭解你。」

  小波忍不住說:「我有我的理由,我有我的原因。」

  王太太看著她,「為什麼不說出來?」

  「還不是時候。」

  小波跑到房間去躺著,過一會兒,將收音機聲浪扭得震天價晌。

  電話鈴一直沒有響。

  什麼,他知道有人對他的作品不滿,仍然沒有反應?

  抑或,任阿姨還瞞著他?

  給他機會他都不知道,真可惡。

  小波用枕頭朦著臉。

  電話終於來了。

  王太太叫她:「小波,任阿姨找你。」

  小波的心咚一跳。

  任阿姨說:「重拍,沒問題,星期五,這一次可不得胡鬧,我說滿意就得刊登。」

  小波說:「是是是。」從來沒有這樣聽話過。

  「化粉髮型有不滿意之處,你要說出來。」

  小波問:「攝影師有無異議?」

  「你別理他,有我在。」

  「不,你的意思是——」

  「小波,星期五下午三時老地方見。」

  「阿姨——」

  任阿姨已經掛上電話。

  小波摸摸面孔,再從頭折騰一次,她怕她的臉皮會掉出來。

  上次一層層脂粉刷上去的時候,她問化級師:「真有女人天天化這樣的妝?」

  答案:「當然有。」

  「白天畫上去,晚上又洗掉?」小波不置信。

  「臨睡前一定要卸妝。」

  這個卸字用得真好,果然像解除盔甲一樣。

  「日日花三小時?」小波追問。

  化妝小姐笑了。

  第二次,小波更加不安,因為知道他會在那裡等她。

  很有可能,他會生氣,也有可能,他會因此加倍注意她,更有可能,他會叫她解釋不滿的原因。

  話匣子會不會因此打開?

  小波整晚失眠。

  白天也沒有睡,喝一杯牛奶,就趕出門去。

  工作人員這次取笑她:「小公主來了。」

  小波本不是刁蠻小姐,此刻自然有點訕訕的。

  任阿姨過來打點,她即時向她道歉。

  「算了,只要美人兒高興。」

  有人拿著測光表在小波臉上晃。

  「你是誰?」小波意外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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