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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第三章

  她工作到深夜。

  一盞孤燈作伴,芳好開啟收音機。

  只聽得一把女聲輕輕唱:「像你結婚那日下雨,又買了車票才有人說載你一程……多麼諷刺」,說得真好,芳好有共鳴。

  亮佳推門進來說要走了。

  芳好點點頭。

  辦公室只剩她一個人。

  不知怎地,大堂的電話鈴仍然嗚嗚響。

  無人接聽。

  芳好托住腮,想到當日與區汝棠分手,內心深處,盼望有所挽回,深夜老是像聽到電話鈴響。

  半明半滅間,自夢裡掙扎醒來,側耳細聽,好像是,聽仔細了,才發覺是耳鳴。

  他沒有再打來。

  完了。

  芳好傷心很久,只是不露出來。

  屋裡三個女人,一個老的已傷心近廿年,無論如何已經夠了。

  芳好用手揉揉眼睛。

  她熄燈收工。

  曾經有三年時間,她與區汝棠不眠不休研究防敏感衣料,並且自翊瞭解瑪利居理的苦況。

  發明成功,獲獎,分手。

  區不想再苦幹下去。

  此刻他在日本做一間化工原料廠主席,優哉悠哉,已經生了一子一女,女兒叫晴,兒子叫城。

  每年仍然寄兩張卡片給她:一張在她生日,另一張在耶誕節,寫兩行字,報告近況,問候一聲。

  芳好取過外套。

  鎖了大門到樓下,司機緩緩把車駛過來。

  剛想上車,咦地一聲。

  這不是家裡老司機,這是方有賀。

  「我家阿忠呢?」

  阿忠站在她身後無奈地說:「大小姐,方先生叫我落班。」

  這不是爭執的時候,她只好吩咐:「你下班吧。」

  上了車她同方有賀說:「你怎可命令我家司機。」

  「一個人在情急之下會做一些出軌的事。」

  「下次不可以這樣。」

  「芳好你真是斯文人,這已是你最強烈抗議?」

  「你想我罵人摔東西?」

  「在英國受教育的人脾性大多如此含蓄,我有一英籍朋友,看到殺人放火場面部只是皺眉輕輕說:『這不大好。』」

  芳好問:「找我有事?」

  「沒事,只想見面聊幾句。」

  「我不懂聊天藝術。」

  「那麼,聽我傾訴。」

  芳好微笑,像他這樣的人,有什麼話要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想怎樣。

  他似明白芳好想什麼,輕輕說:「同夥伴訴說煩惱,不算過份吧。」

  「你不愁沒有物件。」

  「她們都欠缺一雙好耳朵。」

  「嗯。」

  「你們一定在背後說過我其實對制衣及設計一竅不通吧。」

  「……」

  「但是華盛頓郵報的老闆葛蘭姆太太生前對辦報也不甚了了,她擅於用人,而且大膽將權力下放,接受意見。」

  「……」

  他得不到回應,轉過頭去看她,發覺芳好累極已經睡著。

  皎潔的面孔寧靜平和,像個孩子那樣微張著嘴,她有做夢嗎,做什麼夢?

  方有賀不去吵醒她,開車把她送回家裡。

  車一停,她反而醒了。

  「呵,到家了,謝謝你。」

  也不待男伴替她開車門,自己下車說聲再見,便回到樓上去。

  不近人情?

  那是故意的,芳好實在不想與方有賀混熟,對他的煩惱也無興趣。

  她扮作魯莽,打斷了良夜。

  床邊有一本書,正是她喜愛的作者費茲哲羅所著「夜未央」。

  她拾起書看數頁,睡著了。

  那邊,方有賀把葉家的車駛返葉家。

  葉太太正與朋友搓麻將,見是他,找了替身,與他到偏廳說話。

  「是來找有成嗎?他與結好出去跳舞。」

  「葉阿姨你快回到牌桌上去,我這就走了。」

  話還沒說完,有成與結好進門來。

  她脫下外套,原來裡頭穿一件淡湖水綠紗旗袍,上邊繡一隻只小昆蟲,像蝴蝶蚱蜢飛蛾,非常有趣。

  他倆像小朋友般手拉手,顯然喝過酒,有點興奮。

  「咦!大哥,你在這裡。」

  「媽,趁家長都在,我們想宣佈一個好消息,有成向我求婚,我已經答應了。」

  方有賀跳起來。

  葉太太怔住,一時間出不了聲,終於「呀」一聲。

  有成說:「葉阿姨請允准結好嫁給我,我會終身愛護她,照顧她。」

  葉太太笑出來,「啊,這麼快。」

  「既然知道已經遇上至愛,還呆等什麼呢?」

  方有賀看著兄弟發亮的臉,不知說什麼才好。

  「有成,我同你回家從詳計議。」

  有成笑,「大哥,我不等你了,我這次超車搶先,我們會先訂婚,然後籌備婚禮,六個月後註冊。」

  方有賀坐下來,也笑了。

  緣份一到,推都推不掉。

  「打算請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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