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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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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律師微笑,「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濾,濾而後能得。」 我答:「謝謝你。」 「不客氣。」 真沒想到一個外國人對中文有如此認識。 這時丈夫推門進來,「什麼事?」 我緊緊抱住他的腰身。 史律師笑著離去。 我建議:「我們回去看外婆吧。」 「醫生吩咐我暫時不要遠行,抱歉。」 「我回去幾天即返。」 「如果可能,把外婆接來同住。」 「我試試說服她。」 在飛機上我坐在一個貴婦旁邊,她全身精裝打扮,顯示身份,忍不住與我攀談:「你在劍橋亦或牛津?是讀醫科還是法律,家住山上哪條路?」 我裝作呼呼大睡。 心中焦慮,掛住外婆,算一算,已經離開老人十多天。 車子到了,飛奔上樓,「外婆,外婆。」 外婆抬頭,「小咪。」她與我緊緊擁抱。 她身上與丈夫一樣,發散特效藥氣味。 我黯然神傷。 「回來也不告訴我一聲,你這孩子就是這點古怪。」 張媽真是好幫手,什麼都肯做,立刻捧出點心招待。 「見到母親沒有,她說找你。」 我輕輕把結婚的事告訴外婆。 她仔細聽罷,歎口氣:「只要你高興。」 我回答:「我很好。」 電話下邊,壓著幾張字條:汪翊先生找,我立刻回電。 他可算是我在本市唯一朋友。 「呵,朱小姐,你回來了。」他聲音很高興。 「是想請我喝茶嗎?」我調侃他。 他可沒有順著杆子上,他說:「請你到辦公室來一次可好。」 「我立刻來。」 汪翊這樣同我說:「我一時無法聯絡到你,故自作主張,把你手上兩層公寓放掉,進了一層半山豪宅。」 我一怔,「月租可以應付供款嗎?」 「足夠有餘。」他愉快地回答。 「嘩,汪先生你長袖善舞。」 「不敢當,我賺些許傭金而已。」 我打量他,「汪先生你可有家室?」 他回答:「我尚未娶妻。」 「可是工作太忙?」 「唉,」他輕輕地說:「女生都喜歡高大英俊名校畢業開紅色跑車的瀟灑小生,我?我沒有機會。」 我連忙說:「她們都瞎了眼。」 汪翊笑了。 他去聽了一個電話,再與我說話:「那是郭沛。」 這個名字,好不遙遠,但依稀相識。 「他在內地的生意一敗塗地,如今靠親友接濟。」 我一怔,「他有子女,他們呢?」 「他們跟著郭太太,連姓氏都改過了。」 「怎麼會這樣。」 「都會中一個浪打來,不知多少人沉下去,又不知幾許人浮上來,沒有什麼稀奇,總之要機靈,還有,見好要收,切莫貪心。」 我有頓悟,「多謝指教。」 「我哪敢教你,朱小姐。」 「還有一個人,叫古志,是郭先生以前拍擋,他怎麼了?」 「呵,我知道這個人,他更加窘,聽說人財空,如今租一間小公寓,每天要親手煮飯吃。」 煮飯?古志?我張大嘴。 「真怕有這樣一天可是,」汪翊歎口氣:「兵敗如山倒。」 我連忙說:「我夠用了,你不必再替我換房產。」 「朱小姐,你真有趣。」 「有時間嗎?」我問:「可要一起吃頓飯?」 他忽然說:「朱小姐你手上多了一枚指環。」 「啊是,我現在是凱太太了。」 他雙眼露出極其複雜的神情。 「我決定的很快,沒有通知親友。」 「那人真是個幸運兒。」汪翊輕聲說。 我微笑,「謝謝你。」 「積克凱達,他在本市算是個名人。」 汪翊露出愕然神情,「可是……」他脫口說出兩個字,立刻噤聲低頭。 他大約想說:但那是個老人,基於禮貌,把下半句吞下肚子,神情驚疑不定。 我不以為忤,「汪先生,我們有空吃飯。」 「當然,朱小姐,你萬事當心。」 我笑問:「你們都那樣說,小心什麼?」 他忽然說:「朱小姐,你十分年輕,缺少經驗,容易受騙。」 我安慰他:「這世上好人比壞人多,汪先生,我肯定你是好人。」 他靦腆不語。 連古志與郭沛都不是壞人,利害衝突,一時糊塗,造成不可彌補錯誤,他倆誤以為我年幼無知,容易欺侮。 回到家裡,我與溫醫生商談外婆病情,一時感觸,說不出話來。 溫醫生說:「家母也是這個病,幾次化療,才控制下來。」 「化療過程聽說十分痛苦。」 「有些病人承受不住,情願放棄。」 我震驚:「外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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