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杜鵑花日子 | 上頁 下頁 |
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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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興奮,「我及格畢業了。」 我點點頭。 她請我吃飯謝師。 之後我們沒有見面的藉口了吧。 她知道我在想什麼,有點歉意。 男女之間如果有共嗚,那麼不必為什麼也可以見面,因為想見面。 我安份的說:「咱們是同學,總要在學習的時候,才能見面。」 她感動於我的懂事,我們的感情維繫下來,像大姐與小弟一般。 杜鵑花開得璀璨,落得也快,一地紅粉霏霏的花瓣,十分淒豔,我的心情與這種毛毛雨潮濕的氣氛完全配合。 因為我知道那一天遲早要來臨。 尹白約我在大學附近的小冰室見面,我便知道那一日終於到了。 我呆呆的看著她。 她略帶為難,但終於說出口。 她說:「我要結婚了。」 我一怔,雖是意料中事,但也怕她會離開我們。 「婚後還上學嗎?」我匆匆問。 「你不恭喜我?」她微笑。 「是那位高大的男士吧?」 「嗯。」 「走多久了?」我問:「超過一年了吧。」 「你的口氣像家長似的。」她微笑。 「關心你嘛。」我說的是實話。 「你們孩子氣的關懷,我是很感激的。」她說。 「關懷還分什麼孩子不孩子氣的。」我不以為然,「你這道牆可以拆掉了,還防著我們幹嘛呢。」我說得很委屈。 「好,拆掉,拆掉。」她說:「我們走了有一年。」 「結婚最適合。」我說:「久了就糊塗,不太好。」 「你們都應替我高興,我非常珍惜這次歸宿。」 「那是一定的。」我衝口而說。 她的心情很好,看著我問:「怎麼見得一定?」 「這些年來,日子並不是那麼好過,現在得到一個伴侶,當然顯得特別可貴。」 她點點頭。 「他對你好嗎?」 「過得去。」她很滿意。 「還回學校嗎?」 「當然,我還有三年要讀。」她說得很肯定,「不讀到畢業,我是不甘心的。」 「我們尚能同窗三年?太好了。」 「你對我很好,為什麼?」她忽然問。 「因為你對我也很好。」 「我並沒有在倩人節送花給你呀。」她微笑。 我一震,她還是知道了。這傢伙,瞞得我好苦,我還一直以為我騙了她。我真太天真。 「你幾時知道的?」我不服。 「收到花的一刹那。」 「我不信,字條是用打字機打的。」一定是事後露出蛛絲馬跡。 「誰會送花給我?」她問:「都不流行了,只有像你這樣的孩子,不分青紅皂白,才會做這種事。」 「你未婚夫都不送花?」我不相信。 「咱們都是實事求事的成年人。」她的雙眼在笑。 「你一定覺得我愚蠢吧。」 「怎麼會。我當時很辛酸,立刻想:『我小時候亦是個標緻的女孩子,怎麼從來沒有遇見過這麼好昀男孩子。』真的。」 我感動了,仍然認為那個「壯舉」是值得的,雖然她要結婚了,雖然她仍然把我當小朋友,雖然我心中充滿捨不得之情,接近當年大姐遠嫁,我大哭的心情。 「你肯定他一定會得善待你?」我問:「嘎?」 「這世上有什麼百分之百肯定的事?願賭服輸罷了。」她拍拍我的肩膀。 「你要小心。」 「我已經夠小心,可以預見的危機都邂過了,不能控制的意外傷面只好隨他去,一個人最終要面對的,不外是他自己,不能太過憂慮。」 我悵惘的說:「我完全不明白你說些什麼。」 「將來你會懂得的。」 「會不會請我們觀禮?我會穿新衣來吃喜酒。」 「不會,結婚不過是另一種生活方式的開始,何勞親友觀禮,現代人也還這麼愛熱鬧,簡直不可思議,說不定改天換髮型買新衣都得找人來慶祝。」 她結婚那一日,正是運動會日。 我做司儀,做得沒精打采,有好幾次險些兒出錯,很多人懷疑我生病。 抽個空找替身頂一個鐘頭,我還是到註冊處去了。 他們站在一起,很登對很相襯。 尹白穿件旗袍,做工料子都很考究,她的先生一套深色西裝。兩個人肅穆的簽字,就完成婚禮。 她沒有看到我,雖然只有三數個觀禮人,她仍然沒有看到我。 她面孔上有種光輝,我祝福這種光輝會永遠留在她面孔上。 回去的時候,運動會要散場了。 妹妹拉住我,「我剛才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尹白今天結婚。」 「我知道。」我若無其事的說。 我的演技瞞不過尹白,要對付妹妹,那真是綽綽有餘。 「這就結婚了。」妹妹意外的說。 我說:「人家像你們不成?吃飯跳舞的小事都吱吱喳喳的互相報告,跟誰看戲觀劇,巴不得登報聲明,人家是大人。」 「啐!我是放下一顆心。」 「什麼心?」 「大家都怕你們會有進一步的表現,」妹妹笑,「你會成為她黃昏之戀的對象。」 我說:「你們也會到三十歲的,記住這一點!」 妹妹裝著鬼臉跑開。 我心境出乎意外的平靜,什麼也沒做,就上床睡覺,沒事人似的。 不過到半夜醒來,忽然哭了。 半夜意志力比白天低沉許多,白天能夠抵受的事,到了三更完全變質。 我流淚想:這算不算我那遲來的初戀。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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