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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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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大都會一切都是人造,我不覺適意,我明日回來。」 何豪大喜過望,「我來接你。」 「櫻花謝了沒有?」 「落英飛舞,漫天花瓣,好看之極。」 諸辰心安。 第二天趁媽媽還未起床,她留一張字條就悄悄離去。 乘計程車往飛機場途中司機忽然與鄰車爭吵碰撞,兩個司機似隨時要拔槍侍候,諸辰啼笑皆非,只想逃離大都會。 她低著頭一言不發,終於來到飛機場,諸辰拎起行李就走,還有什麼留戀? 幸虧飛機航程短,母親買的又是頭等票,她才能喘息休息。 諸辰惘然想:她過去是一個編輯記者,報社大堂裡有三十多張辦公桌,吵得象個墟,她的聲音最大,揮著汗,拉開喉嚨,突出表揚自身能力。 現在去最怕人聲人群。 飛機著陸,一見新蘇格蘭省旗,她幾乎想跪低吻地。 有人拍她肩膀,她轉身與何豪擁抱。 兩人乘吉普車駛回燈塔,一路上只見道旁櫻花已開至荼蘼,枝頭已可已見嫩葉。 諸辰告訴自己:我已經找到,不用再四處尋覓。 返到燈塔,尋回犬跑出來在她身邊跳躍,她與它滾在草地上歡笑。 鄰居送來新鮮蔬果,她急著與何豪敘舊。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事無巨細,連腳底踩到排泄物的事都申訴一番,她最後這麼說:「我只想回家。」 何豪只是微笑,稍後他說:「來,我教你用剪草機。」 兩畝大草坪,不能用手推機,何豪駕一輛剪草車,坐上去,一邊駛一邊剪。 「你喜歡斜紋還是直紋?」 花了一個上午才修剪完畢。 試想想:紅色燈塔,綠茵草地,白色平房,蔚藍天空,碧綠海洋……並非天堂,已十分接近。 一日下午,諸辰洗淨床單,卻不用乾衣機,她喜歡衣物用日光曬乾的香味,因此用筐裝了到後園晾曬。 樹與樹之間縛著繩索,諸辰一邊聽收音機,一邊把白色床罩用夾子夾牢。 就在這時,她看到白色床單上有一個人影,她屏住氣息,終於找了來。 那人影高大瘦削聳肩,諸辰知道這是誰,人影同她當年深夜見到的告密者一模一樣,二人終於合二為一。 遲早問題,他找到了她。 諸辰蹲下,取起枕頭套夾好。 那人開口了,說的是英語,「打擾你。」 聲音更沙啞了,不必經過處理,活脫是那自稱楊過的人的聲音。 諸辰緩緩轉過身子。一點不錯,來人正是周專,一年不見,他又瘦又幹,兩鬢雪白,像是老了十年。 諸辰避了他那麼久,兩人終於面對面,一切恩怨,今天要處理解決。 這時,尋回犬意味到主人不安,走到她足下,胡胡作聲戒備。 最後決鬥像是迫在眉睫,中午陽光叫人眩目,諸辰握緊拳頭。 可是周專接著的一句話,卻更叫諸辰目定口呆。 他這樣說:「我找諸辰,她在家否?」 這時諸辰就站在他對面,距離他不過三公尺左右,連臉上的痣都可以看清楚。 但是,他不認得她。 這樣說:「我找諸辰,她在家否?」 諸辰大惑不解,她發呆。 這麼遠他找了來,可是,人站在他面前,他卻完全不認得她。 諸辰沒料到有這樣奇特發展,震驚得不能動彈。 金毛犬汪汪吠起。 周專問:「唉,」他退後一步,「燈塔主人是否姓諸?」 在他眼中,這個在晾衣物的紅印第安婦女好似不諳英語。 她皮膚黎黑,身形臃腫,頭髮用一條花巾縛住,臉上有若干疤痕,神情呆滯。 為避惡犬,他退後幾步。 撞到一個人,叫他吃一驚,轉身,更嚇一大跳。 那男人穿著肮髒的工人褲,象只大灰熊,寬肩厚背大手,聲若洪鐘:「你找誰?」 這人若要出手,他死無葬身之地。 他強作鎮靜,「我找姓諸的女士。」 大熊搖頭,神情還算和藹,「這裡沒有姓朱的人。」 周專頹然,這一男一女分明是對夫婦,看樣子滑不溜手的諸辰機靈地又比他早一步,她溜走了。 「打擾你們。」他知難而退。 尋回犬呲牙裂嘴,對牢他犬吠。 他緩緩走回租來的車子,失望失意而去。 他只想見諸辰一面,儘量向她解釋,並且聽她說出四個字:「我原諒你。」 他失敗了。 車子緩緩駛離。 何豪看著車子離去,「他是什麼人,找誰?」 諸辰搖搖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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