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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諸辰吃驚,伸手一摸,一手滑膩,攤開手掌,看到鮮紅色厚秥的血液。

  她歎口氣,眼前漸漸發黑。

  若不是為著媽媽,她乾脆躺下在這行人道上,閉上雙眼也罷。

  她握住胸口,像是有利箭貫心那般喘息,半晌對警察說:「請送我到愛主醫院找李醫生。」

  她緩緩坐倒。握住胸口,像是有利箭貫心那般喘息,半晌。

  女警蹲下,「小姐,誰傷害你?」

  誰,誰傷害她?諸辰呆一會才輕輕答:「沒有別人,只怪我自己。」

  血已經流到她眼皮上,她索性閉上眼睛。

  救護車嗚嗚駛近。

  一進急救室主診醫生已在等她。

  李醫生過來檢查,仔細用鹽水沖洗傷口,局部麻醉,縫針。

  他說:「諸小姐,你臉上每寸已全部縫過針,象塊百結布。」歎氣。

  全部過程諸辰清醒。

  她再三向警方表示是一宗意外。

  醫生輕輕說:「你精神恍惚,需留院觀察。」

  「床位矜貴,讓我回家。」

  「你頭部曾經受過重傷,不能掉以輕心。」

  諸辰只得退讓。

  「我替你通知家人。」

  「千萬別告訴家母。」

  在病房裡休息倒也寧靜。

  諸辰已不打算任任何追究,她心已死。

  睡到半夜,諸辰忽然驚醒,她渾身寒毛豎起,四肢凝固在床上動也不動。

  是動物的觸覺,她知道有人在她房裡。

  而且這個人,很可能會傷害她。

  她睜開眼睛,看到一個人影,坐在窗前,他輕輕歎口氣。

  這一聲嘆息,像是一盆冰水,澆到諸辰身上,她咬緊牙關。

  喚人鈴就在床頭,她一伸手就可以夠到。那人影雙肩高聳,異常瘦削,不是別人,正是周專,有眼無珠的諸辰到此刻才看到他真面。

  她說得好,與人無尤!一切是她自己的錯。

  她心裡暗暗叫:快走吧,快起,我不想再見到你。

  不知怎地,又被他追蹤到醫院來。

  由此可知,周專的線眼已無處不在。

  她屏息閉目等候,周專站起來走近,仿佛在打量她。

  過一刻,他又嘆息一次,輕輕拉開房門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諸辰手足回暖,她竟害怕得那樣厲害,全身顫抖,她大力按喚人鈴。

  看護進來,「什麼事?」

  諸辰喘息,「剛才那人——」

  「那是你未婚夫,我們都見過周先生。」

  諸辰呆半晌,「我想出院。」

  「明早六時,李醫生就會來看你。」

  「那麼,我要求一名看護留在房裡陪伴,還有,我不想見任何人。」

  「可是周先生——」

  「尤其是他。」

  看護歎氣,「周先生很愛惜你,匆匆趕來,鞋子左右都穿錯。你們或許有點齟齬,你別小心眼,這世界,知心人很難找。」

  諸辰吃驚,周專好人形象竟如此深入人心。

  稍後,有一位阿嬸提著毛線進來坐下。

  諸辰沒有再睡。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她已不欲多講,唉,夫複何言。

  天一亮李醫生就推門進來。

  諸辰輕輕說:「象你這樣的人,是生活在地上的天使,上帝派你下來,解救病人。」

  李醫生笑答:「不愧是寫作人,能說會道。」

  「我完全真心。」

  「我看過報告,你可以出院。」

  諸辰點點頭。

  「回娘家比較好,有人照顧。」

  諸辰說:「即使是母女,也有不想答話的時候,家母一日到晚不停的問:女兒你為什麼皺眉,女兒你可吃飯了,女兒你有否心事……」

  醫生替她檢查傷口,「過兩日來拆線。」

  「我可否乘搭飛機?」

  醫生意外,「你想去旅行?」

  諸辰答:「加拿大西部一個漁鎮叫新蘇格蘭,那處懸崖上有燈塔作公寓出租,頂層可以看到大西洋,我想去住上一季靜心思想。」

  醫生躊躇。

  「請勿將我行蹤告訴任何人。」

  「你自己當心。」

  諸辰黯然,「我明白,一個人若不自救,誰也救不了他。」

  諸辰不捨得丟下母親。

  她與媽媽一起前往多輪多度假,只說是探訪阿姨。

  諸太太看到女兒神色,不用多問,已知婚約取消。

  做母親的感慨萬千。

  據說有些媽媽對子女婚事百般阻撓,這可是瘋了,諸太太不知多想看到諸辰成家立室。

  母女只收拾簡單衣物便出發遠行。

  諸辰把母親安頓在親人家中便獨自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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