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燈火闌珊處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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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一會兒,她告辭。 囡囡追出來,「波姨,謝謝你的禮物。」 「不用客氣。」 「你認識我母親的時候,就像我這麼大吧?」 「啊不,還要小。」 「還要小?」囡囡睜大雙眼。 「是,僅僅有記憶沒多久,你媽媽還不會放水洗澡,正讀兒童樂園……唉,那樣的好日子都會過去。」 誰知囡囡笑說:「那時太小了,什麼都不懂,不算好,我認為十六到三十六是最好的日子。」 「那也不算長久。」只得三十年。 「夠了。」囡囡比阿姨豁達?不是不是,只不過因為她還年輕。 寧波已把照片翻版,放大、著色,做得古色古香,看上去也就歷史悠久。 羅錫為見到了銀相架裡的相片,就道:「你姿勢很好,正印一副嬌縱相。」 寧波問:「你認得出誰是正印誰是寧波嗎?」 「當然,左是你,右是她。」 錯,左是正印,右邊才是寧波,由此可知羅錫為的偏見是多麼厲害。 「一眼就看得出來。」羅錫為再加一句。 「是,你說得對。」寧波笑笑。 約了下星期三見面,那一天很快就會來臨。 江寧波的內心像一個小女孩那樣交戰良久,終於歎口氣,拿起電話,撥到邵正印家。 來聽電話的正是正印本人。 寧波咳嗽一聲,「我是寧波,有時間講幾句話嗎?」 「呵,寧波,」正印的聲音十分愉快,「什麼風吹來你的聲音,長遠不見,好嗎?」 寧波十分震驚,她再說一次:「我是寧波。」 「我聽到了,寧波,找我有事?」 啊,爐火純青了,敵人與友人都用一種腔調來應付,在她心目中,人就是人,除出至親,誰都沒有分別。 寧波只得說:「借你十分鐘講幾句話。」 「別客氣,我有的是時間。」 寧波咳嗽一聲,「你記得我倆十六歲的時候,曾經去看過一場網球賽?」 那邊沒有回應,好像在回憶。 「你在那天,看到一個穿白衣白褲的男孩子。」 正印仍然不做聲。 寧波有點急,「你記不記得?」 正印總算開腔了,「寧波,那是咸豐年的事,提來幹什麼?你打電話來,就是為著對我說這個?」正印語氣並無不耐煩,只帶無限訝異。 「你聽我說,正印,我找到他了!」 正印更加奇怪,「呵,有這種事,你打算怎麼樣?」 「正印,他約我們喝茶,你要不要出來?」寧波十分興奮。 正印在電話的另一頭忽然笑了,笑了很久,寧波打斷她:「喂,喂!」 正印這才說:「寧波,我已經忘記有那樣的事了,我亦無意和陌生人喝茶,寧波,我還一向以為你是理智型,你也不想,你我現在是什麼年紀,什麼身分,還雙雙出外陪人坐檯子?改天有空,你到我家來,我最近用了一個廚子,手藝高明,做得一手好上海菜,你會喜歡的。」 寧波愣住。 她以為這是她一生最義氣之舉,因為正印先看見他且一直在找他,所以她不計較前嫌硬著頭皮撥電話叫她出來,把他交還給她,誰知她早不再稀罕這件事這個人,使寧波完全無法領功。 她半晌做不得聲。 正印很客氣,並沒有掛線,殷殷垂詢:「羅錫為好嗎?聽說婚姻生活很適合你。」 寧波連忙鎮定下來,「托賴,還過得去,阿羅現在是我老伴,彼此有瞭解,好說話,你呢?」 正印捧著電話笑,那笑聲仍跟銀鈴似地,一點都沒變,「我?我沒有固定男友,我喜歡那種提心吊膽的感覺:今天會不會盡興而返?這次會不會有意外驚喜?呵,寧波,這樣捧住電話講沒有意思,我們約個時間見面好好談,下星期三怎麼樣?」 「好,好。」 「我派人來接你,你沒來過我新家吧?裝修得還不錯。」 「一言為定。」 寧波坐在書房,直至天色漸漸合攏灰暗。 羅錫為自辦公室回來,「咦?」他看見妻子一個人發呆,嚇一跳,「發生什麼事,爸媽可好?」 「沒有事沒有事,我與正印通了一次電話。」 「哦,與她冰釋前嫌了?」 「是,她一點也不與我計較,十分寬宏大量。」 「喂,是你主動退讓,你比她偉大。」 寧波笑了,她說:「羅錫為,你真好,老是不顧一切護短,我需要這樣的忠實影迷。」 羅錫為也笑,攤攤手,「我還能為我愛妻提供什麼?我既不富有,又非英俊,更不懂得在她耳邊喃喃說情話,只得以真誠打動她。」 「羅錫為,我已非常感動。」 「你倆有約時間見面嗎?」 「有,打算好好聊個夠。」 「當心她,此女詭計多端,為人深沉。」 寧波笑,「人家會以為你在說我。」 「你?」羅錫為看著賢妻,「你最天真不過,人家給根針,你就以為是棒錘。」 兩人笑作一團。 天完全黑了。 第二天回到廠裡,寧波把宮木的卡片交給助手惠珠,「請取消約會。」 惠珠睜大眼睛,「什麼?」 寧波無奈,「照片裡兩名少女都沒有時間。」 惠珠不顧一切地問:「為什麼?」 寧波有答案:「因力,少女已不是少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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