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電光幻影 | 上頁 下頁


  「假設你已經結了婚,有一子一女,表面生活愉快,一個暑假,丈夫帶孩子去美國探親,你一個人在家,忽然之間,你看到往日在這間屋子裡上演的一段感情,你是其中一個女主角,你看到自己的彷徨、痛苦,你陷入回憶,你發覺原來深愛的是——」

  「下一部戲吧。」

  朱天樂說:「不,必需是這一部。」

  「戲已開拍。」

  「劇本可以改。」

  「等冬虹明朝回來看她意思如何吧。」

  「她一定會回心轉意。」

  三和忽然笑了。

  「三和,你在這間屋裡,高高在上看下來,猶似無所不知的天使,告訴我,你為什麼笑。」

  「冬虹已經很累。」

  「我們是好拍檔,我會鼓勵她。」

  電話鈴聲響了。

  三和先下一句:「除非你向冬虹求婚吧。」

  她跑上樓去聽電話。

  電話由母親打來,她早十年已做了鄧太太,此刻住在舊金山。

  「三和你近況如何?」

  「很好,不勞掛心。」

  「你父親可有同你聯絡?」

  「上月三號通過電話,他在北京。」

  話題到這裡仿佛已到了盡頭,三和連忙找新題材:「我最近買了一本史提芬霍金的宇宙論。」

  「看得懂嗎?」

  「放在咖啡桌上立刻蓬壁生輝。」

  母女都笑了。

  三和在笑聲中說:「有人約我打球,我要出門了,再見。」

  雙方愉快地掛上電話。

  三和收斂所有表情,靜靜坐一旁。

  片刻她下樓,發覺連導演都已經離開。

  後園有人清理流動衛生間。三和叫大富大貴出去散步。

  這兩隻狗的名字是易泰所取,當時他問她:「叫良辰美景呢?還是叫大富大貴?」三和記得她笑彎腰,「不,叫花好月圓。」

  「也是實際。」

  人們憧憬的境界,放在嘴裡天天念著,盼望有日實現。

  兩隻狗由易泰朋友所送,那一家人移民,新生小犬不得不找新主人。

  易泰放在三和處寄養,因為她家有花園,分手之後,他取走了所有東西,卻不提只犬。連大富大貴都不要了。

  他離開之後,狗雖然不會說話,但盼望懷念之情盡露:門鈴一響,它們自動跑去歡迎,以為是易泰來了,看到客房有燈光,急急吠著進去,又覺得是易泰在那裡,一年之後,漸漸死心,知道那個年輕男人不會再來。不過大門一開,它們仍然立刻豎起耳朵,探頭探腦。

  三和至今已完全與易泰失去聯絡。

  奇怪吧,一對年輕男女,本來各走各路,偶遇、邂逅、愛戀、總有一方認為這次總可以終身相守了吧,但不,發生一些事,他們分手,又再次成為陌路人。這個過程中,榮三和不知死掉多少細胞,褪掉幾層皮,最壞的時刻,她不想起床面對新的一天。這時,她走近那棵大樹,三和像是看到一個人與一隻狗。

  她揚聲:「請留步。」

  那人轉過頭來,卻是個十多歲的少年。

  三和一怔,「對不起,認錯人了。」

  少年笑笑,「沒關係,你是三號榮宅吧,聽說你家拍戲。」

  呵,整條街都知道了,原來好事也會出門。

  三和點點頭。

  她在路邊長凳坐下,少年牽著大丹狗坐在她身邊。

  「為什麼養那麼大的狗?」

  少年答得很有趣:「開頭不那麼大。」

  三和記得上次大雷雨中所見的狗是棕色的,這只深灰。

  少年問:「聽說楊世琦每天在你家進出。」

  三和又點頭。

  「我是她的影迷,我房裡到處是她照片,她有一張汽水廣告海報,我千方百計在網上尋獲,是我的至寶,想找她簽名。」三和微笑,不出聲。

  少年鼓起勇氣,「可以代辦嗎?」

  三和且不置可否。

  「她真人是否與照片一般好看?」

  「有過之而無不及。」

  「傳說她將嫁給王星維,可是真事?」

  三和訝異,「我不是影迷,我不知此事。」

  少年嘆息。

  「你念第幾班?」

  「高中一。」

  「成績如何?」

  「中等,一兩個甲,一兩個乙,中文與數學多丙。」

  「那可怎麼考大學?」

  少年笑,「你的口氣似足我爸媽。」

  「有無找人補習?此刻急起直追還來得及。」

  少年又笑,牙齒整齊雪白,一看就知道剛除下牙箍,父母已在牙醫處擲下好幾萬元。他答:「再進一步,需下很多苦功,我不打算死捱,家父做印刷業,生意不錯,薄有節蓄,我自小住這間屋子,坐那兩架車,我是獨子,將來這些都是我的,與成績單上甲乙丙無甚關係,何必吃苦。」三和瞪大眼睛,原來是哲學家,失敬失敬。

  「可以勞駕你問楊世琦取一個簽名嗎?」

  「不。」

  「小器。」

  「簽名式也是人家的資產,我不能因利乘便每天叫人簽千百個大名拿出手上圖利。」少年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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