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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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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李志學住在陳妙姬隔壁,二人從小是鄰居。 因陳伯母一句話,志學便一直殷勤地照顧妙姬。 陳太太這樣說:「志學,你已是三年生,妙姬剛好一年級,你替我看著妙姬,小息時幫幫眼,有人欺侮她,告訴陳伯母。」 誰也沒想到志學會忠誠地照顧了妙姬那麼多年。 小息時他在操場等她,午餐他陪她去合作社,放學一起走。 妙姬小時候並不太漂亮,一張臉圓圓扁扁,像洋娃娃,唯一可取之處是皮膚白皙,一雙眼睛黑白分明。 可是志學對她忠誠不貳。 中學時別名豬囡的妙姬忽然變了,嬰兒肥消失,面孔拉長,鼻樑顯高,一雙眼睛依然晶瑩,她變成了一名可人兒。 志學與她在一個小提琴老師處學習。 兩人一起走一起返,志學總是等她。 等待妙姬變成志學生活一部份。 在客廳溫習功課,志學可以聽見妙姬練琴,兩人自十六份一尺寸的幼兒琴一直練到標準尺寸,妙姬總是怪母親逼她。 「媽媽自己不會音樂,感覺不足,總要我學,其實我一點興趣也無。 「可是,」志學鼓勵她,「你的音色好極了。」 「那是因為我手中的是一隻克拉蒙娜。」 妙姬自小情緒化,志學十分清楚她的脾性,妙姬需要瞭解遷就。 中學起妙姬開始跟家裡鬧意見,主要是陳伯母管得太嚴,妙姬每有新嘗試,伯母便企圖撲殺。 妙姬努力爭取自由,多數與母親不歡而散。 李太太有時說公道話:「陳伯母的確要求太高,其實做人的精萃不外是健康快樂,略具節蓄,有個溫暖的家庭,不必刻意追求名利。」 妙姬想到歐洲留學。 陳太太說:「你到加拿大吧,溫哥華與多倫多都有親戚。」 可是妙姬堅持要往英國。 陳太太看著天花板嘆息,「妙姬,你懂得什麼,嗄,你懂得什麼?」 志學碰巧在等妙姬去打球,一聽此言,立刻說,「我陪妙姬到倫敦好了。」 陳太太一怔,「那你不是要轉校嗎?」 志學笑笑,「倫敦的帝國學院願意收我。」 「我們不想你犧牲。」 「啊沒有的事。」 「你母親不反對?」 可是,志學本想說,我媽媽只想我快樂,可是這變了指摘陳伯母,他又說不出口。 伯母終於說:「有你同妙姬一起,我就放心了。」 妙姬事後抱歉說:「對不起,拖你落水。」 「我也喜歡倫敦的文化。」 兩人一起出發,志學負責找地方住,幸虧二人家境富裕,辦起事來,方便得多。 可是一年過後,一日妙姬婉轉地說;「志學,放學你不必再等我。」 志學一怔。 「我想留在圖書館做功課。」 志學說:「我等你好了。」 妙姬有點著急,他怎麼不接受暗示。 電光石火之間,志學明白了。 他受了很大打擊,低頭片刻,然後試探地說:「上學要不要送你?」 「我自己開車。」 志學只得頷首。 那日回家的時候,天下雪,路上薄薄積著白霜,走過有一行行足印。 志學忽然想到小豬囡六七歲時放學自課室沖出來時口中總喊:「哥哥,哥哥,肚子餓,去吃薯條」,扁扁面孔,可愛笑臉,主動來拉他的手。 陳伯母因此叫他豬哥。 豬囡一鬧情緒,就找豬哥。 今日的妙姬已無昔日豬囡的影子,她長得非常高,身段發育得極好,長髮,喜穿長褲,不過皮膚仍然白皙,眼睛仍然亮麗。 而志學仍然愛她。 志學躑躅回家,沒有即時進屋,在石級上坐了許久,雪下得更密了。 幼時很細微的事都湧上心頭。 妙姬哭泣時他遞上手帕,妙姬摔跤他扶她起來。 也許不能服侍她一輩子,可是起碼也可以等她大學畢業吧。 沒想到她那麼快便決定尋求另一條路。 志學坐得雙手僵硬,甫站起來,聽見有女孩子的聲音溫柔地說:「過來喝杯茶,你快變冰柱了。」 那是丁玉娟,他的同班同學,此刻坐在車子裡伸手招他。 志學走過去,她自暖壺中斟出一杯咖啡遞給他。 志學從來沒喝過那麼香那麼甜的咖啡。 他問:「你怎麼會出現?」 玉娟笑笑,「我有第六靈感,我覺得有朋友需要我。」 志學上了她的車,用手抹了抹面孔,「什麼時候了?」 玉娟看著他,「只要你願意,什麼時候均是良辰美景。」 志學馬上知道,丁玉娟是來救他的。 之後的一段日子裡,他仍然時時見到豬囡,妙姬一直主動拉他的手親密地說話—— 「那是你女友嗎?」 「家母處請你美言幾句,別告訴她我整個暑假在巴黎左岸。」 「志學,匯款一時未到,暫借一千鎊。」 「經濟科有幾條題目無論如何弄不懂,你替我補一補。」 可是那種親昵神情,又不似小妹對哥哥。 是以志學心中總存有一絲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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