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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他說他以前那女朋友送過檀香扇子給他,教他用中文說早安。晚安。這個叫美美的女孩子也許教過三百個英國男人說這種話,但是我老闆本來淺藍色的眼珠仿佛轉為深藍,此刻如果我提出加薪的要求,也不是不可以的。

  有妻子有情人的男人也會寂寞。

  我們靜靜的吃了一頓晚飯,他送我到家門口,我馬上說:「不要送我上樓。」免得百靈笑。

  百靈在看電視。

  我問:「有人打電話來嗎?」

  「沒有。」她很肯定的說。

  「傑也沒有?」我問。呵,他並沒有找我。

  「你開玩笑?他來找我做什麼?求婚不遂是一個男人的最大侮辱,他以後一輩子也不會再出現。」

  「你有沒有後悔?譬如說像今天這麼寂寞。」

  她想了一想,「不,我想不會。這是兩回事,我並不能與他生活。」

  「夫妻總要互相遷就的。」我說。

  百靈很肯定的說:「不是他。」

  「真的就是那麼簡單?」我問,「傑不是那麼討厭的。」

  「他的確不討厭,但是我不想做他的妻子。」百靈說。

  「我明白。」我說道,「怎麼?沒有水沖廁所?」

  「也許壞了,」百靈說:「什麼都壞了,手錶。電鐘。馬桶。梳子。鏡子。」

  「真是飽死!」我恨恨的說。

  「鐘點女工也病了,襯衫自己熨。」

  「我真的飽死了,」我問,「你確定沒有人打過電話來?」

  「沒有,你在等誰的電話?」百靈抬起頭來,「張漢彪?」

  「他有沒有找你?」我問。

  「他為什麼找我?」她反問,「我又不是十八二十二,老娘早退休了,累得賊死,哦對了,水費付掉了。」

  「不是可以自動轉賬嗎?」我問。

  「轉了,但是賬還沒有做好,」她說,「你知道。」

  我到廚房去做茶,一大堆罐頭差點沒把我絆死,我也顧不得腳上疼痛,發了狠一腳踢過去,所有的罐頭倒在地上,滾得一廚房,怨氣略消,但是腳痛得要死。

  百靈在一邊含笑道:「在這裡,咱們又可以得到一個教訓,傷害別人的人,往往自己痛得更厲害。」

  「去見你的鬼。」

  我蹲在廚房,提不起勁來。

  電話響了,百靈跑過去聽,差點兒沒讓電話線絆死。

  她說:「丹薇,找你,」

  我去聽,那邊問:「你回來了?」

  他說話的聲音震盪了很多回憶,生氣是很幼稚的。

  我說:「回來了。」

  「如果你不願見我,你可以告訴我,如果你覺得叫我在門口等兩個小時是有趣的事,我可以告訴你,事實剛相反,一點也不好玩。」

  「你等了兩小時,真的嗎?」我真有點高興。

  「噢,女人!」他說,「我可以明白別人這麼做,但不是你,丹。」

  「我也是女人,你忽略了。」我說。

  「明天你打算見我嗎?」

  「不,這樣子見面一點補償作用也沒有,你永遠不會與我結婚。」

  「你真覺得結婚那麼重要?」

  「是。」

  「為什麼?」

  「因為你沒有娶我。」

  「那很笨。」

  「你才笨,娶那個女人做老婆——那是你的選擇。」

  「我不會原諒你那麼說。」

  「唉,你如果不原諒我,我還是拿六千元一個月,老闆不會扣我二十巴仙,如果你原諒我,我也是拿六千元,老闆不會加我二十巴仙,你說,你對我生活有什麼幫助?有什麼影響?」

  「你加了薪?」他說,「高薪得很,一天兩百港元!」

  「我要睡了。」我說著掛了電話。

  百靈進來看見了,她說:「你怎麼忽然精神煥發?發生了什麼事?剛才你一副要自殺謝世的樣子。」

  「我精神煥發?」

  「當然。」她說,「照照鏡子。」

  真的?就為了那麼一個電話?簡直不能令人相信,我頹喪的想:太難了,誰說他對我的生活沒有影響?

  「你怎麼了?」百靈問,「你有什麼煩惱?」

  「多得很,百靈,你不知道,我曾經有一個男朋友。」

  「我知道。」

  我揚起一條眉毛。「你知道?」

  「唉,丹薇,在香港,每個人都知道每個人的事,你何必大驚小怪?」

  「你知道?」我張大了嘴。

  「我知道。他是有老婆的,是不是?很有一點錢,是不是?你那件灰狐與貂皮,是他送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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