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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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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要花這三年時間。」 「給我一個理由。」 「畢業之後,你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大學課程無用。」 「去你的。」 「相信我,這三年對你日後處世態度以及氣質量度有很大幫助。」 乃意不語。 維真的聲音忽然縮得很小很小,「你就當作陪小子讀書吧,我只恐怕你的時間多出來,投入社交應酬界,生活多姿多彩,日漸老練,與我脫節,日久生變。」 乃意抬起雪亮的雙目,為什麼不早說呢,區維真先生。 「請原諒我這一半私心,其餘一半,請相信我,是真為著你好,我知道你的收入已可支付大學費用有餘,乃意,進修有益。」 乃意內心漸漸軟化,外表只是不做出來。 她希望維真再懇求美言幾句。 誰知那小子詞鋒一轉,不再退縮:「又,我聽乃忠說他肯定要讀到博士,你才區區學士,已經遜色,倘若連這個銜頭都沒有,如何見他。」 乃意笑吟吟看著他,喏,這便叫軟硬兼施了。 矮子多計謀,維真現身說法,緊點松點,松點緊點,便控制住身邊人。 乃意沉吟,「我考慮考慮。」 「我早替你報了英美近代文學,將來你至少曉得海明威費茲哲羅喬哀斯略脫這幹人,定對寫作有幫助。」 乃意唱反調:「文化往住是一個人的包袱,需用資料,乃可抄書,炒香冷飯,照樣是門營生,書讀多了,這個不屑,那個不肯,事事過不了自己那關,迂腐迂迴,白白滅了志氣。」 維真氣結,「好一個市井之徒。」 乃意有現成的答案:「可幸我生活在現實世界裡。」 維真看著她,「乃意,一個人做出一點點成績之後肯不驕傲真是很難的事,你說是不是?」 乃意若無其事,「吃那麼多苦,就是為著一日可以驕傲,不然還有什麼意思,校長,我很欽佩你的理想,但是你那套與人性不合,我無力效法。」 區維真忍不住用雙手捧起乃意的臉,「你這刁鑽女,有朝一日我向你求婚,乃是因為你那套歪論永不使我沉悶。」他大力吻她額角一下。 乃意笑嘻嘻,「我的讀者亦有同感。」 她的讀者真待她不錯。 一日報館通知任乃意去取一個包裹。 編輯小邱笑道:「是一位老先生親自送上來給你的。任乃意,你捫心自問最近寫過些什麼,得罪了什麼人,這會不會是包裹炸彈。」 乃意駭笑。 編輯說:「真羡慕你們,得到讀者厚愛,送花送糖,就差沒送金幣,我們做編輯的,一樣做個賊死,就沒好處。」 乃意想一想,「但是你們有退休金。」 上帝是公平的,小邱一想,也就不再言語。 乃意好奇心熾,沒等回家已經迫不及待將油皮紙包裹拆開,一看,是一疊書。 誰,誰贈書給她? 數一數,一共二十本。 小邱探首過來一瞧,「噫,線裝書。」 說來慚愧,這還是乃意第一次接觸線裝書,拾起翻動一下,只覺紙質軟綿綿,好舒服。 她看一看青灰色雙層宣紙封面,只見上面楷書寫著:「戚寥生序本石頭記。」 「哎呀,」小邱不勝豔羨,「那老先生竟送你珍貴的一套大字《紅樓夢》。」 果然,字大大的,容易看。 小邱一臉驚異,可見這套書有點意思,他又說:「送予你,可能,呃、噯、哦……」 乃意笑眯眯給他續上去:「暴殄天物、牛嚼牡丹、對牛彈琴、煮鶴焚琴,來,任擇一題。」 小邱辯白,「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念洋書,不懂《紅樓夢》精妙之處。」 乃意不服氣,「你別擔心,我看得懂中文字。」 「你會有耐心看嗎?」 乃意抄起書,「不同你說了,我要回家趕槁。」 回到家,才發覺第一冊書內還夾著一封信。 在乃意眼中,信紙信封都是中國式樣,信紙尤其可愛,毛筆字竟寫在淡色國畫花卉上。 她讀出來:「乃意小友,聽美與慧說,你還沒有讀過《紅樓夢》——」美與慧! 乃意驚訝地張大嘴,她倆居然還有朋友,怎麼可能! 「遵兩人所囑,贈你一套戚本,這是清乾隆時人戚寥生的收藏本,存八十回正文,附有雙行夾批,回前回後批,是舊抄本中整理得比較清楚整齊便於閱讀的一種流行本,希望你抽空一讀、再讀、三讀,一定對寫作事業有益。」 乃意抬起頭來,美與慧叫朋友給她送來這套書。 乃意如墜五里霧中,好久沒在夢中看見過美與慧了,她倆忽隱忽現,忽明忽滅,此刻又仿佛在現實世界現身,真正不可思議。 她攤開信箋,只見署名用茫茫大士四字。 乃意抬起頭,這算是哪一國的筆名?這麼怪,叫讀者如何接受? 聽說早數十年,筆名無奇不有,到了最近,文藝事業納入正軌,大家才行不改姓,坐不更名。 看樣子,茫茫大士一定是舊名。 乃意好想切一盤水果,泡一壺香茗,躺床上,翹起二郎腿,好好讀這本原名「石頭記」又名「紅樓夢」的好書。 可惜她沒有空,她一早約了人。 趕約途中,念念不忘此書,她有第六感,它會成為她百讀不厭的一本書。 乃意比較喜歡「石頭記」這三個字,樸素、簡單、真實,卻引人邏想:一塊石頭,有什麼好記? 不過,講到生意經,卻又是「紅樓夢」稍勝一籌:集冶豔與空幻於一身。這個夢,有關何事? 真想看個究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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