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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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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滿懷希望的等著,到底牙醫也是醫生,他們同行商量起來又到底好一點。 過了一會他同我的主診醫生來了。 「想出院嗎?」醫生問。 「是的。」充滿盼望。 「你一條手臂上了石膏,肩膀又不能動,換衣裳都要護士幫忙,你回去,行嗎?」狡猾的笑。 我咬咬牙,「行。」 氣得我!他走了。我白了劉家豪一眼,這個人一點辦事的能力也沒有。 劉說:「如果你母親來了,她肯讓你出院,事情就不一樣,非得她簽字不可。」 「好,我求她。」求母親比求石頭還難,「你要幫我證明我可以出院。」 下午母親來了,我與劉家豪說得聲嘶力竭,她才答應。 然後我便搬回家。學校請了好幾天假,同學疑心,來看我,我把這次意外形容得活靈活現,她們幾乎羡慕起來,我很得意,把石膏手臂讓她們簽字留念,我口沫橫飛的說:「將來拆掉石膏,將是最佳紀念品。」 媽媽沒好氣,「你一輩子也長不大!」 我只好笑,回到家中才知道舒服,儘管一條手臂不能動,但是吃零食,看畫報,真是其樂融融。 只是苦了媽媽,上班下班忙,還要照顧我。 劉家豪第二天就找上門來,我只好與他攤牌。 我說:「你不必內疚,我肯定不會死,過幾星期就恢復了,你何必浪費寶貴的時間,天天跑來坐著呢,大家無聊。」 他忽然笑了。我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起來。 他問我:「你有幾歲了?」 「十八歲。」我說:「你知道,成年人。」 「難怪摔斷一兩根骨頭無所謂,還是孩子呢。」 「我不是孩子。」我說:「我是一個明是非的成年人。」 「怎麼不見令尊?」他改目問。 「我父親去世了。」我說:「你問這些來幹什麼?這些與牙科有什麼關係?」 「我們是朋友了,」他摸摸鼻子,「朋友總得互相瞭解是不是?」他忍住笑。 「哼,那你的父母呢?」我說:「說來聽聽。」 「在下父母雙全。」他笑道:「是獨生子,尚未娶妻。」 「啊?連女朋友也沒有嗎?」我頗同情他。 「女朋友摔掉了我。」他很感慨。 「她另有新歡,愛上別人了。」他說。 「你難道沒有爭取她?」我問。 他有點沒精打采,「我不喜歡與人爭。」 我聳聳肩,這時候,同學又來看我的石膏手臂,我歡迎她們,同學交換一個眼色,問道:「那是你的男朋友?」我說:「怎麼會?他那麼老!」我非常驚異。 同學們說:「不老,真是一表人材,別騙我們了!」大家都笑,「來,我們放下點心便走,別礙著別人。」 我第一次以客觀的眼光看著劉家豪,或者他是一表人材的,但是男朋友?他是很善良的人,但是男朋友?不不,我的男朋友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我再打量他,他整個人仿佛沒有缺點,有點四方。我們比較喜歡戴一隻耳環,頭髮披在肩膀上的流行曲歌手,年輕的醫生代表穩定,在我們的年紀,我們不需要這一樣。 我搖頭,十年之後或者有商量。 同學們要走——我送她們,但是劉家豪還沒有走的意思。 我問:「你不是留在我們家裡吃飯吧?」 「一點也不錯,你母親留我吃飯。」他笑,「你們家每天下午四時,有鐘點女工來做飯,是不是?」 「你不走了,是不是?」我看著他,也笑了起來,「你是一個好醫生,是不是?但是我要出去散步,你要不要跟來?這是邀請。」 他大喜過望,為我披上一件外套,我們走到附近公園去。有二十分鐘我們沒開口說話。 然後我說:「這裡是你撞倒我的地方,腳踏車在修理中,書本倒揀回來了。」 他笑笑,不響。 漸漸我的話多起來,「……爸爸去世之後,只有我與媽媽生活,開頭我在寄宿學校,後來回家住,中學畢業後媽媽想送我出去念書,但是我怕她寂寞,她說不怕,其實我們兩個人都寂寞得要死,」我笑,「有一陣子她加班,我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零食,胖得像只豬。」 他把手插在口袋中,很耐心的聽著。 隔了一會兒他說:「你與你母親都很勇敢。」 我笑說:「是的,我們看到蟑螂與老鼠都不會尖叫——沒有人聽。」 「我比你大多了——」 「大多少?」我懷疑的問。 「我廿七歲。」他說:「怎麼?不夠資格做你的男朋友?」他看著我,仿佛有點認真的樣子。 「如果我們在別的場合裡遇見,譬如在一個舞會……」我聳聳肩,「或者能有機會。」 他不說話。 我說:「就是這條路了,當天我的腳踏車踏到此地,不知道有汽車會駛出來——」 「快!快避!」他一把推開我。 我向前沖了兩步,轉頭,說時遲那時快,一輛跑車尖聲煞車,他摔在地上。 司機大聲罵大聲叫,並沒有停下來,他看見劉搖搖幌幌的站起來,還追問一句:「你嫌命長呀?」便揚揚灑灑的把車開走了。 我歉意的說:「對不起,但是你知道了吧!事情是很容易發生的。」 他不答,我發覺他滿頭大汗。 「你怎麼了?」我驚問,「你不舒服?」 「我想我折斷了一根骨頭,」他呻吟一聲,「快把我送進醫院,我疼死了。」 我連忙截了一部街車,送他進醫院,我一直用我的好手扶著他,又連忙打電話叫媽媽來,手忙腳亂的向媽媽解釋,媽媽暴跳如雷的向我發脾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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