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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我比你高一層,開瘋狂派對時請你包涵。」

  我把電話號碼黏在她門上。

  「明天才請你喝一杯。」

  「你餓嗎,我也會做大鹵面。」

  她也脫下外套,轉身笑說:「明天。」

  「好的,快休息。」

  她的住宅比我弄得更簡單,只有幾件花梨木家具,配著天然白色牆壁,清雅異常。

  我微笑,今夜她又可以洗頭了。這個有潔癖的女人。

  在家,她應當有新式的睡衣吧,在東北,她一直只穿運動衣。

  我還是停止想入非非的好。

  在床上看書看到半夜。我這個人沒有生活情趣,所閱的也不過是科技報告。

  永超在看什麼,《紅樓夢》中之詩詞歌賦、《紅樓夢》中之神話傳奇、《紅樓夢》中之薄命女子?她文也行武也行。不過最可能的是她已經熟睡。

  我聽到書本墮地之聲,自己也睡著了。

  夢中聽見鈴聲不停的響,我恍德置身鋼鐵廠中,有緊急事故,警鐘大作。又好像在學校宿舍,鬧鐘失靈,無故催我起床。

  好不容易蘇醒過來,一看,是電話。

  我取過聽筒。

  「至美?」是永超虛弱的聲音。「什麼事?」

  「請你下來一趟。」

  「馬上,我馬上來。」我說。我披上毛衣,取過鑰匙,立刻啟門走樓梯下去。

  我倆之間當然不會有春花秋月,我只知道樓下發生了事故。

  我大力按鈴。

  永超即時拉開門,她靠在門框上,無助地喘息。

  見到她,我嚇一大跳,她已換上睡衣,只見白色的棉布上全是紅與褐的斑點,血!我即時扶住她,背脊上急出一片冷汗。

  「永超,你受了傷,傷在哪裡?」

  「不,」她在我懷中萎靡的說:「我,我吐血。」

  我扯過毯子裹住她,急問,「你有肺病?」

  「不。」她己上氣不接下氣。

  永超一陣痙攣,嘴角又湧出大量鮮紅的血。

  我明白了。

  立刻取過電話打緊急號碼。

  「不要怕,你是胃出血,救護車馬上來。」

  她已進入半昏迷狀態,一隻手猶自握住我的手。

  我維持鎮靜,替她加了衣裳。

  這情形與我在英國的經歷一摸一樣,她一定是服食成藥過度,引起胃壁破裂。

  救護人員在二十分鐘後才到達。

  這二十分鐘真是天長地久。我緊緊擁著她,怕失去她,我喉頭乾涸,眼睛澀痛,一分鐘一分鐘的挨過。最恐怖的是永超不住咯血,這樣子大量失血,情況非常危險。

  我情願出事的是我,不是她。這也是一種自私的想法,正如我同利璧迦說:我要比你早死。

  救護人員來到,把永超放上擔架,我雙手雙腿因維持一個姿勢太久,而引至麻痹,再掙扎一下,方能活動。

  我跟車到醫院。

  永超躺在擔架上,雙目緊閉,面色煞白,她打散的長髮垂在臉畔,形成強烈對比,手是冰冷的。

  車子像是永遠不會到似的。

  永超終於被推進急症室。

  象所有的病人家屬一般,我渴望在醫生處得到安慰。

  他說:「尊夫人沒有大礙。」

  我放下一顆心。

  天亮的時候,她已醒轉。

  我強顏歡笑,彈彈病床四周吊著的玻璃瓶,使它們發出錚錚響聲。

  「你好。」我說。

  她點點頭,一絲精神也沒有。

  我拉拉她的頭髮,「來,我替你編辮子。」

  女護士捧著盤子進來,看看她,看看我,說道:「你先生很愛你,急得快哭了。」

  我很難為情,雙眼看向別處。

  我並沒有哭。我不是個愛哭的孩子。家中兄弟姐妹實在太多太多,你乖?總有人比你更乖,你功課好,也總有人比你更好,競爭太厲害,略有差池,便一生受歧視,不得翻身,艱苦生活中不容溫情這種奢侈,誰敢哭?反正哭了也沒人聽,徒惹大人厭惡,有眼淚不如往肚裡吞的省事,漸漸造成習慣。

  不,我沒有哭過。

  我看永超的表情,她像是沒聽見護士說什麼。

  我回家去休息,同時代她請假。

  張晴問我:「你們同居了?」

  「這是你的典型作風,推已及人。」

  「怕什麼,兩個人加在一起怕有七十歲,同居就同居。」她撇著嘴。

  「不,我們沒有同居。」

  「我不相信你。」

  「我並不介意你是否相信。」

  「把真相告訴我。」

  「我這裡並不是秘聞週刊社,如果你要知道每一個人每一件事,去訪問馬利安。」

  「鄧永超有什麼好?」張晴問。

  「我肯定在辦公時間,你也有公事待辦。」

  「她有什麼是我沒有的?除出那張博士文憑。」張晴說。

  「你真要知道。」

  「是。」她挺挺胸膛。

  「她是成人,而你不。」

  「死鬼周至美。」

  「對你好你還不知道。」

  「好男人多生活沉悶。」她用手托著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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