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曾經深愛過 | 上頁 下頁


  「你怎麼知道?」

  「床上不像有人睡過。」我真正呆住。

  有計劃,一切都是籌備過的,她等我前腳出了門,後腳便離家出走。

  為什麼?開這樣的玩笑作啥?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麼事大可以攤開來說個明白。我取過外套回家去。打開衣櫃,發覺大部分衣服都已取走,一套路易維當的行李袋也告失蹤。利璧迦走了?我不置信。沒有留下片言只宇,就這樣走了?她是個很黏家的女人,認為全世界最舒服的地方便是這個家,連長途旅行都不肯參加,現在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取出罐頭啤酒,喝一口,停下神來。

  我們並沒有吵架,她也沒有表示過什麼不滿。

  也許她在父母那裡,再正常的女人也會使小性子,她有這個權利。

  我靜一會兒,壓抑著再度回公司開工。

  莫緊張莫彷徨,也許到下班時分,一開門她已經坐在客廳中。

  那日終於忙到七點鐘才離開辦公室,女秘書的目光疑惑,心內一定在想:老周同他的妻怎麼了?繼老陳小李阿張之後,他們這一對也靠不住了?

  屋裡漆黑一片,往日我晚回家,她在房內,也一定替我開亮走廊中的一盞小水晶燈。

  我頹然倒坐沙發上,取起電話,追蹤岳家。

  小姨說:「她真沒有來過,你們吵架?」

  「沒有,你知道你姐姐,她脾氣是有點乖僻,也從不與人正面衝突,我們結婚八年,沒有失過風度。」

  小姨沉默一會兒,「要不要報警?」

  「太笑話了。」

  「也許有意外。」

  「什麼意外,整套箱子都搬走了。」

  「她會回來的。」

  「我也知道她會回來,可是這算什麼。」

  「暫且莫告訴爸媽,免他們擔心。」小姨說。

  「知道。」

  「她會不會到朋友家去了,找找看。」

  「我不會到處去找。」

  「姐夫——」看樣子她要勸我幾句。

  「後天我要飛匹茲堡,如果她回來,你幫我穩住她。」

  「能不能按兵不動?」

  「不行。」

  小姨不與我分辯,放下話筒。

  真的不行,我也不過是人家夥計,地位高些,薪水多點,並不代表我可以不聽命於人,假使有朝一日做了老闆,更加要削尖了腦袋去鑽,有什麼時間尋找逃妻。

  過幾日她無論什麼氣消了,自然會得回來。

  那日半夜,模糊間聽見音樂響。

  是利璧迦最喜歡聽的幾首怨曲,音響如蚊叫般細微,若隱若現。

  往日我聽見,必得起身把房門關上,但今夜我起身推開她房門。

  「利璧迦。」

  房裡空蕩蕩。

  無線電沒有開著,一片黑暗。

  她並沒有如往日般躺在床上怞煙。

  後半夜我並沒有再睡。

  東方漸漸魚肚白,海港蒙著層煙霞,一片灰紫,我無暇欣賞,趕回公司。

  門口碰到張晴,她正等候開鎖。

  「這麼早。」她說。

  「你也早。」

  「做一杯咖啡給你?」

  「謝謝。」

  「一顆糖?」

  「好記性。」

  她捧著咖啡進來,我還在發呆。

  她閑閑地坐我對面,「聽說你太太搬出去住了?」

  消息傳得倒是真快。

  我說:「她在東京。」

  張晴一點不隱瞞她那幸災樂禍之情,「沒有什麼不妥吧。」

  我再無心情也得微笑,「多謝你關心。」

  「她辭了工你也不知道?」

  「公司還欠她有薪假期那張支票,我得替她拿回來呀。」

  「周至美。」

  「什麼?」

  「記得,萬一你們兩口子有啥不妥,我可是排第一位。」

  這個笑話說說也不止一兩年了,以前聽在耳朵裡,認為是女性對我的至高讚美,今天卻特別刺耳。

  我看著張晴。

  很多男人會認為張晴活潑可愛吧,人如其名,永恆的大太陽,但我在英國受教育,我習慣陰天,濡濕的青石板路、紫黑色的玫瑰花、女孩子們白得如象牙的皮膚、優鬱的眼神,才使我心跳。

  我取過筆,「要開工了。」

  「你總是不給人機會。」

  「我是個一女之男。」

  「咱們走著瞧。」

  她出去了。

  我搖搖頭,這個女孩子,永遠如此濃妝,眼圈黑還不夠,連眼睫毛上都還要搽一層黑油,一隻一隻似甲由腳。

  還是本市著名鋒頭女呢。

  捱到九點正,我翻開黃頁找到郭祠芬的電話。

  那邊女聲應我:「小郭偵探社。」

  「小郭在嗎?」

  「郭先生今日出差。」

  「我叫周至美,你讓他覆我電話。」我報上號碼。

  「是。」

  什麼出差,小郭這只鬼有什麼生意,還出差呢,八成是在家躲懶,我莞爾,他那女秘書倒是精靈。

  果然,不到半個小時,他回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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