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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這位太太?祖琪在百忙中嗤一聲笑出來,抱起志一,離開病房。

  志一纏住保母問諸多問題:「爸爸怎麼會在醫院,他幾時回家,我好擔心。」

  祖琪輕輕對祖琛說:「他不認得我了。」

  祖琛勸說:「記憶慢慢會回來。」

  祖琪緩緩展開一個微笑,「我不是他的美好記憶,忘記不妨。」

  她豁達地揚揚手。

  學華過來說:「馬經理說,郁先生希望逐一慰問受傷同事。」

  祖琪說:「你去忙吧。」

  稍後,江醫生低聲同祖琪說:「郁先生的視線證實永恆受損,同時,左手與左腿活動亦受到限制。」祖琪黯然點頭。

  「而且,記憶也不完整。」

  「我會接受事實。」

  「你們兩人都十分勇敢。」

  「我一直跟郁先生學習。」

  那天,祖琪回家,倒在床上,一句話也沒有。世上唯一真正愛她寵她的人,已經不記得她是誰。她曾叫他失望、痛心,她踩低他、羞辱他,但到頭來,他統統忘記。世上有這樣詭秘的事。

  郁滿堂留在醫院裡,志一每天放學到病房做功課,陪他做物理治療。

  祖琪站得比較遠。可是他嗅覺靈敏,他會輕輕說:「我聞到熏衣草香味,你來了嗎?」

  祖琪答:「是,我在這裡。」

  「請坐。」

  「別客氣,我會招呼自己。」

  「可以談幾句嗎?」他聲音十分寂寥。

  「當然。」祖琪走近。

  「祖琛說:我倆已經分手。」他有歉意,「一定是我粗心大意,疏忽家庭生活,令你失望。」

  「祖琛還說什麼?」

  「他是君子,不講是非。」

  「是,老好祖琛。」

  他猶豫片刻,輕聲問:「你長得怎麼樣?」

  祖琪微微笑,「我是個美人。」

  郁滿堂也笑了,「祖琪,你真有趣,同你在一起,永不覺悶。」

  「你不相信?」祖琪說。

  「我肯定你容貌娟秀,為人可親。」郁滿堂說。

  祖琪接上去:「但你懷疑不是美人。」

  鬱側著頭,歉意地說:「美女配俊男,你又怎會嫁給我?」

  祖琪輕輕答:「你乘人之危,乘虛而入,得償所願。」

  郁滿堂發呆,失措地問:「我是那樣卑鄙小人?」

  「不不不,」祖琪笑著站起來,「男子以才為貌,我欣賞你的能力。」

  「美人,請走近些。」

  祖琪走到他身邊,他緩緩伸出雙手,撫摸祖琪的臉頰。

  半晌他說:「是,是美人兒。」祖琪笑。

  「所有衣不解帶服侍患難中伴侶的女子都肯定是美人。」

  「你真寬宏大量。」他們笑了。

  隔一會兒他問:「我們怎樣認識?」

  「在一個舞會。」祖琪不勝唏噓。

  「我不會跳舞呀。」

  連這個都記得,就是對彭祖琪完全沒有印象。

  「你並沒有跳舞。」祖琪輕輕說。

  「後來呢?」

  「你向我求婚。」

  「再後來呢?」

  「我倆之間有點誤會,不得不分開。」

  江醫生進來,看見他倆有說有笑,有感而發:「阿鬱,你真幸運,太太如此體貼。」

  祖琪汗顏,「應該的。」

  醫生說:「全靠你,病人才心平氣和,靜待康復。」

  祖琪笑,「是嗎,有這樣大的功勞嗎?」

  醫生對病人說:「鬱,你在生死線上兜了個圈子回來,身體已無礙,可回家休養,恭喜你。」

  郁滿堂不出聲,握緊雙手,表情無限蒼涼。

  醫生勸慰他:「視力雖然受損,頭腦卻一樣清晰,運籌帷幄,毫無問題。」

  鬱低下頭,沮喪地說:「一片黑暗,只覺惶恐。」

  祖琪走過去,蹲著說:「請振作。」

  他握住她的手臂,「祖琪,做我的眼睛。」

  祖琪並沒有推搪,「我會在這裡,你放心,我們都是你的眼睛。」

  郁滿堂淚盈於睫。

  馬經理敲門進來,他坐在一旁向老闆報告業務。

  醫生在一旁同祖琪說:「郁真是一條鐵漢,不怨天不尤人,也不亂發脾氣。」

  祖琪點點頭,「真男人不哭泣。」

  「郁太太,你也十分勇敢。」

  祖琪答:「他能活著就很好。」

  醫生離開病房。

  一會兒學華也來了,拿著大疊文件,詳細說明,請郁滿堂簽署。

  祖琪玩笑:「都是些賣身契,生生世世,為我做牛做馬。」

  誰知郁滿堂抬起頭來說:「求之不得,何用畫押?」

  學華見他倆公然調笑,不勝訝異,唉,這樣的情形,早幾年出現,又該多好。

  但是世事就這樣奇突,置之死地,忽然活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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