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白衣女郎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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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些年來,我陪著他捱,爹娘剩給我的那份錢,我貼了多少進去!他竟拿著我的鈔票去貼女人!一打一打的玫瑰花,法國絲巾,日日陪人家吃午餐──」 姊姊就是這樣,貼是貼了,可是貼得不爽快,貼了又怨,對姊夫一點面子都不給,愛罵愛打,粗魯之極,姊夫壓抑過度,又離不了她,只好到外邊去發洩。 婚姻維持著,說是說為了孩子!可是自己人都知道是為了錢,姊夫那三千港元收入,跑到什麼地方去有這種享受?姊姊用他的私蓄請傭人,買汽車,她自己也省吃省用,妹夫那三千元簡直等於別人九千元般的享受,他離得了她?如果他現在真賺九千,他不要玫瑰?別說結婚十三年,三十年又如何。 我是老姊,早在玫瑰事件就離了婚,還等今天!這種男人要來做什麼。一件髒,兩件穢,他放橫了心,反正捱打也捱慣了,老姊拉直聲音叫,他當她唱歌。 這種家庭,兩個孩子考試長期不及格……玫瑰並不知道這些內幕,若知道了,開香檳也來不及,嫁姊夫這種男人?自然,他「愛」姊姊,因為他沒有能力愛其他的女人。 姚姊在電話裡哭訴又哭訴。 我歎口氣。 我答應他去看姊夫,聽聽他有什麼好說的。妹夫在寫字樓裡,我約地去喝咖啡。 他說:「我決定離婚了,反正我光身走出來,什麼也不理,什麼也不帶走。」 我說;「既然你有那麼大的勇氣,玫瑰那時候,為什麼你不講?」 「玫瑰?」他沉默了一會兒,「玫瑰不同,像我這種人,配不起玫瑰。我帶著那份薪水過去,難道養得活她一隻手指?況且我有兩個孩子,總得付一點瞻養費。她的人格,她的學識,都是我尊重的,我不能讓她知道我的底子,我喜歡玫瑰,雖然開頭沒有誠意,但後來……」 我看著姊夫,他漸漸低下頭去。 「現在這女人呢?」我問。 「是個過氣歌女。」 我笑,「女人們喜歡你什麼?」 「我不能再與你姊姊相處下去,她要付我三千元一月把我養下來,我到底還是個男人,她甚至不讓我上街,整日整夜的釘著我,我真覺得沒滋味。自從玫瑰之後,她日日夜夜地吵,我受不了。」 「她也是個可憐人。」 「是,我何嘗不可憐,她犧牲十三年,我又何嘗不是十三年,難道我的日子不是日子,男人也是人。」 「她不會放過你的,」我說:「她也不會放過那第三者,你知道你老婆,她畢生事業是纏死你,標準的拚命三郎,你當心點。」 「大不了給她刺一刀。」姊夫並不在乎。 「那歌女有什麼好?」我問。 姊夫遲疑一下,「她資助我開一間旅行公司。」 呵,姊夫一輩子是這個樣子。 我搖搖頭。沉默著。 過一陣子,他問我:「玫瑰,你有看見玫瑰嗎?」 「沒有。」我說。 「她好嗎?」妹夫問。 「我不知道,但是她與你還有什麼關係呢?」 「我想念她。」 「你想想你那間旅行社吧。」我沒好氣的說。姊姊與姊夫,簡直是一對活寶。 但是我還是去看了玫瑰,玫瑰正在洗頭,來開門時額角帶著亮晶晶的水珠,漂亮得如出水芙蓉,氣色紅潤,我忍不住擁抱她。 「喂,喂,怎麼了?」她笑問。 「你在戀愛?」我問:「這麼美。」 「沒有,誰還戀愛,怕都怕死了。」她吐吐舌頭。 但是她的神情是愉快的,她已經忘了那件不幸的事。我很代她高興,拉看她的手坐下來。 「你這麼久沒來看我。」玫瑰說。 「我不好意思。」我據實說。 「為那件事?」她笑笑,「我早忘了。」 「你不恨他?」我問。 「你姊夫?不不,我怎麼會恨他,他是個好人。」 「好人?」我的下巴幾乎掉下來。 「真的,他對我很好,我們在一起,曾經很快樂很快樂,」玫瑰說:「真的,我覺得他很好。」 「好?」我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放點良心出來。」 「他的確對我溫柔體貼,盡足他力量幫助我,送花送糖。我相信他愛我,女人對這種事很敏感,儘管男人說愛愛愛,如果他沒有真心,女人還是感觸得到。你姊夫,他雖然後來跟你姊姊說只是玩我,我卻深信他愛我。那時候我在酒店做事,無聊起來,喜歡嚼口香糖,他一打一打的買給我。不是口香糖本身的價值,而是他留意到,他費神去買了來。」 我呆呆的聽著。 玫瑰說著我姊夫的時候,臉色是那麼溫柔。一點怒氣也沒有,他騙她,他使她失望悲傷,然而她從頭到尾不怪他。我開始覺得玫瑰的光輝。 「與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們極之享受,他到我小公寓來喝杯酒,看點電視,我們天南地北,無所不談,很多人誤會了,不長久的事並不醜陋。看這只金表:是他留給我的紀念的,我不會忘記他,他是我認識的男人中最有誠意的最好的。」 我的心如刀割,「我不相信!」 「是真的。」玫瑰放下頭上的毛巾,用梳子梳通頭髮。她的頭髮短得多了,額外清爽。 「剪了頭髮?」我問。 「那時你姊姊是短頭髮,所以我留長。現在還有什麼留戀?短點容易打理。」 「你真愛他,是不是?」我問。 「我同情他,這麼凶的妻子,那夜在我家開談判,當著我的臉一巴掌一巴掌的打他,手勢那麼熟──她還問我:『你要不要打他?』嚇得我。」 「姊姊就是這點不好。」 「如果她原諒他,應該若無其事的生活下去,隻眼開隻眼閉,如果她不愛他,應該離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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