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白衣女郎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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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個售貨員發現瞄頭不對,過來說:「請問付現款嗎?」 妹妹笑,「呵,我一向付現款,我最喜歡現鈔。」這句話倒不是開玩笑,妹妹什麼陋習都有,就是從來不帶任何信用卡,她連私人支票戶都沒有,永遠成疊的現鈔塞在皮包裡,她數大鈔的姿勢真是訓練有素,美妙非凡。 當下她數出三千八百元──如果禮物店內也可以付小販,她一定會說:「不用找了!」 白衣女郎收過鈔票,眼睛先亮一亮,然後豔羨地看妹妹一眼,她把銀燭臺拿下來包紮,她的同事去打發票。 我仍然像傻子一般地看著這個女郎,終於妹妹拿起燭臺,拉我一把。「走吧。」她說。 我跟著妹妹走到街上,有點神魂顛倒,心身俱焚。 妹妹說:「算啦,別這麼念念不忘,有什麼大不了的事?看開點。」 我點點頭。心中非常悶塞。 妹妹歎口氣,「生活從來就不是我們想像中的那回事,生活從來沒應允過我們什麼幸福。」 我沉默。 「對不起。」妹妹說。 「對不起什麼?」我問:「關你什麼事?!」 「因為是我要到銀器店去的。」妹妹說。 我歎口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妹妹說:「再找另外一個偶像,換個地方吃飯。」 我笑笑,我不認為我會那樣做了。 我覺得很疲倦很疲倦,我需要一個假期。不是那種每年放兩個星期,到菲律賓去兜一兜的假期,我想放下一切。 光是這麼想已經令我心頭清朗,我決定把一切都交給我的合作人。 他瞪著我,「你打算到哪裡去?」 我輕鬆地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生很短,我不能到五十五歲退休的時候才離開這張寫字臺,我會後悔的。」 「你在這張寫字臺後面有什麼不滿意?」他問:「很多人想坐還坐不來呢。」 「人各有志,想坐的人永遠坐不到,但是坐得到的人又不稀罕。真奇怪,是不是?」 「你到底要失蹤到什麼地方去?」他大惑不解。 我說:「大溪地、摩洛哥、百哈馬斯,甚至是育箕灣。追求心靈上的平安。」 他聳聳肩。 妹妹來看我,我正把我的平底巴利皮鞋努力地摔到牆角去,換上一雙橡皮球鞋。 妹妹問:「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幹了。」 「好!」妹妹翹起大姆指。 我笑,「不能這樣稱讚我,你總不能叫每個人都做稀僻土。」 「我知道為什麼你忽然之間捨得放棄這裡的一切。」 「為什麼?」 「一切都是虛妄的,」妹妹說:「白衣女郎不過是象徵你逼切想得的名利,接近一看,都是幻像。」 我點點頭。 妹妹溫暖地笑,「或者我們可以去做和尚,是不是?我們兩個人的性格是和尚性格。」 「你只可以做尼姑,妹妹。」 「噯,哥哥,我們有一隊朋友,想乘機帆船過太平洋,你參加嗎?」 「生命會有危險嗎?」我擔心。 「哥哥,」妹妹溫婉地說:「生命是什麼呢?五百年後什麼分別也沒有,何必擔心掛念。」 我伏在寫字樓的窗上。 我點點頭,說:「你知道嗎?這裡的窗門是打不開的,人造空氣,人造燈光。」 「好得很,」妹妹說:「那麼我們準備動身吧。」 「我們吃飯去。」 我與妹妹坐在皇后廣場吃雞腿,喝可樂。 忽然之間有一個女郎走過來坐在我們身邊。她身披紅裙,朝氣萬丈,手中程一個冰淇淋筒吃。 妹妹向我眨眨眼。 我斜眼瞄瞄那個女孩子:高鼻子,鵝蛋臉,皮膚好得不像話,大眼睛,翹嘴唇。 我的心猛跳起來。 妹妹歎口氣,站起來,「俗緣難了,紅塵纏身。」她說著走開:「癡兒,癡兒。」 我大膽向紅衣女郎塔訕。「你好。」 她把冰淇淋吃完,說:「好,你好?」 「你在附近辦公?」我問。 「不,我到花園遺禮拜堂陪家母辦點事,你呢?」 「我?」我說:「我的公司開在附近。」 「哦,」她很有興趣。「是嗎?」眼睛閃亮。 再見,機帆船。再見,白衣女郎。活在塵世中二個希望幻滅,馬上又升起另外一個希望。而我們的日子,慢慢逝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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