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不要放棄春天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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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俘 起床已是十一點,頭痛欲裂,破碎滴血的心,蒼白的面容,勉強支撐著起來,照進鏡子裡去,看看鏡中反映,足足有三十歲模樣,是一個姿色平庸的女人。 誰是美人?不過添上七分妝粉,加上容光煥發,每個人都有特色,不算難看,也就能被稱讚一聲「漂亮」。 自從希成整理包袱離去,我就憔悴至今,整整三個月。 就是不能放開。 明明知道他對我不好,明明知道他不是理想的丈夫,明明知道他在外頭有人但仍然放不開。 少女時期,自己也老覺那些女人太不爭氣,通常用的評語是:「這樣的男人!還與他抵死纏綿。」或:「有沒有弄錯,簡直發花癡。」更有:「賤,沒法子。」毫不容清,殘忍得要命。 那時候覺得世界上凡事只有黑與白之分,不是對就是錯,那這些不爭氣的女人,當然黑過墨,錯之又錯。 事情不是這樣的。 做人那麼寂寞,又近三十,再出去,美麗新世界也不再屬於我,錯到底雖然浪費,但也有多少安全感,總比出外探險的好。 已經在這個男人身上花了七年的時間,哪裡還有第二個七年? 就這樣蹉跎下來。 人是感情的動物,多多少少與他有難分的倩份,這我以前也不知道。 是他要離開我的。 三個月前他提出要求,「你太古板嚴肅,缺少冒險精神,我不能再與你生活下去。」以前丈夫同太太分手,總還要維持她的生計,現在希成離去,幾乎帶走家中所有值錢的東西。 車子他要,因我不會開車。 所有的收入他都用在這部平治車上,為只為了充派頭,有了漂亮的車子,不愁沒有漂亮的女孩子坐上來。 這社會上充滿漂亮而沒有頭腦的女孩子,包括七年前的我。 希成高大英俊,這就是他的本錢,所有人,連他老師老闆在內,初次見他,莫不驚為天人,他的笑容迷人,一雙眼睛會說話,反應快,聰明兼夾伶俐。 但認識深刻之後,他的缺點就跟著而來,好高騖遠,沒有良心,沒有耐力,愛誇大吹噓。同時最大的毛病是只有自己,沒有別人。 所有時髦的花樣他都要有份。 一套音響設備,自然也是他的,早帶走了。 什麼留給我呢? 「房子。」 「但是一向付房款的人是我。」 「所以呀,你懂得投資,現在見功了。」跟他說這些話,簡直是找氣來受。 他在外頭的確有人,許多朋友都見過,都沒敢在我面前提起。還是滌明忍不住,告訴我。 他說,「在一間酒吧裡,那個女的整個人爬在他身上。」他認識她已有一年半,她歡迎他離開家,搬到她那裡住。 他說她對他很好,一點也不像我,白天像個嘮叨的婆婆,晚上是嚴肅的修女。 經過多月的考慮他決定跟她。 所以回來向我說再見。 這個時候,就知道有一份職業的好處了,培養我獨立的經濟能力,是以我只需要為一顆破碎的心擔憂,而不必理會麵包問題。 他帶走白西裝、黑禮服、唱片,以及一箱金魚,放在平治的後廂,呼一聲開走汽車,離開我的生命。 「我們只是分居,並不是離婚,看看情形如何,也許我會倒回來。」他振振有詞。 我卻像一面鏡子,摔到地上,碎成一片片。 三個月了,還不能恢復自己。 當初沒有好好的認清楚人。在滌明與他之間選了他。 滌明家負擔重,而且人太老實了,便顯得呆,一點主張都沒有,像個媽媽似的,當一些小差使,陪我看醫生,替我買水果,為弟妹補習……多麼悶,可以想像即使嫁了他,生活也會沉悶。 希成到底英俊活潑得多。 那時我沒想到可以不結婚。 許多女人都維持著獨身,這無異也是一種生活方式,然而也不見得如有一些人形容的那麼逍遙輕鬆,是以不敢嘗試。 獨身的半老徐娘又有些什麼樂趣?滿場飛做客人,這裡那裡都有影蹤,外表風光內裡愁,不如一些小家庭主婦,抱看寶寶哼哼歌兒,不知多開心。 這也是我牽牽絆絆,不願同希成分手的原因。 離了婚也不會有什麼神話發生。 在那些三四十歲離婚婦人堆中,每有一女枯木逢春,其餘的奔走相告,似一群沒頭蒼蠅,「她都嫁出去,我們還有希望!哈哈哈。」笑得歇斯底里,恐怖得要命,而嫁得出去那個,往往被她們說成最差的一個,無他,為了安慰自己,最差的都有歸宿,依她的條件,足可做第二個辛普森夫人。 還是想嫁。 吃足苦頭,仍然想嫁。 嫁第二次又比嫁第一次更難,以前只要是男人,現在可得選比前頭更好的男人,為了出一口氣。 也有成功的例子,所以才招得心癢癢的。 不久,許多女人因此而與男友同居,經濟上省一點,又自以為安全點。我不願依著她們的老路走。 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一到了四十大關,一隻只老妖精似的,專挑熱鬧的地方去,沿門兜售似的。 我替自己留了後路。 如果希成肯回來,既往不咎,我會隻字不提。 我真的沒有勇氣再出去爭鋒頭。 外頭那些女孩子,足能做我女兒,人家皮光肉滑,胳臂是胳臂,腰是腰,我拿什麼同人家比。這三個月就是這麼過的。 我等他回來。 一個現代怨婦,等她不良的配偶回來。 星期日,沒有事做。 平日在公司裡撲進撲出的忙,時間容易過,禮拜天在家,真難為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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