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不要放棄春天 | 上頁 下頁 |
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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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有什麼好?」 「我喜歡你長得美。」 「好笑,我美也不能美一輩子。」 「半輩子已經夠了,」他說,「老了不必理那麼多。」他很孩子氣,健康家庭環境出來的孩子,大都如此。 我說,「將來你會知道,為什麼我不跟你出去。」 「你心中另外有人?」 「我心早就死了。」我感慨的說,「我看穿所有的男人。」 「你失過戀?」我笑,「未必要以身試法才能得到痛苦的經驗。」 「沒有理由那麼灰。」 「你懂得什麼?」我說。「以後別浪費時間來往我家。」他把頭靠在駕駛盤上,「我不懂?我知道你很神秘,你是個孤兒,自己一個人住在公寓裡,不愁生活,脾氣怪僻,長得美,但不自覺,時間全部放在功課上,我不懂?」 「回去吧。」我溫和得離奇。 周先生很快知道這件事。 「我兒子追求你?」 「沒有,大家同學,偶而見面而已。」 「我思想根開通,你是個好女孩,我並不介意你們做朋友,而且做朋友與婚姻是兩碼子事,可以說沒關係,你要是喜歡他,儘管跟他出去。」我忽然憤怒起來,「你們開通,你們實在太開通了,做父親的不像父親,做兒子的不象兒子,一切無所謂,差不多,就連我姐姐,瘋瘋顛顛的靠原始本簽撈了四年,一點悲劇感也沒有。」周沉默很久。 他說,「這話你不應該說,過去四年來,你姐姐生活在痛苦的深淵裡,你沒有聽過她半夜嚎哭吧?我聽過。你沒有見過印度人日本人把手搭往她身上吧?我見過。小雲,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但你未免把事情看得太輕易了,叫男人自口袋中掏錢出來,是很艱難的事,沒有你所想的那麼簡單,你以為只是一手交貨一手收錢?」我掩住耳朵,尖叫起來,伏在桌上哭。 「你何必自苦?」周勸我。 我叫,「我應該輟學去做女工,我不應負累她。」 「到現在還說這種話幹什麼?」他說。「最困難的時候已經過去,現在露霹的心已煉成鋼鐵,況且你知道我,我不會虧待她。」但是我的痛苦仍然沒有減輕,我的面孔上少有歡容。我開始憎恨姐姐,她應該把我們撇下,任我們自生自滅,那麼我至少有個選擇,或去下海伴舞,或去做女工,比現在做姐姐的寄生蟲好。 我開始有著不平衡的心理,非常的孤僻,與同學們保持非常大的距離,不言不笑,對周啟國更加不理不睬。 捱到畢業,我一定要離開姐姐,自立門戶,再思圖報,但隨即又覺得這個辦法是不對的,姐姐這樣為我們,我怎麼可以離開她? 可喜的是兩個弟弟在外國非常開心,成績也好,健康活潑,這是我倆唯一的安慰。 過不久姐姐也看出來,她同我說,「小雲,你若同我在一起不開心,我們再想個辦法。」 「我哪有不開心?」我否認,「好吃好住我幹嘛要不開心?你別老鑽牛角尖。」 「我鑽牛角尖?你開玩笑。」老姐笑,「你要不也到外國去。」 「花你更多的鈔票?」我不肯。 我知道最近她在麻將桌子上輸掉不少。 「你們都離了我也好,」她歎氣,「大家都自由。」我不出聲。我怕得罪她,老姐最近喜怒無常,女傭人一年換十個,煙越抽越凶,又嗜賭,我很擔心,很害怕,很不快樂。 不久周跟我說,「你姐姐變了!她不再俏皮、活潑、可愛,她變得跟一般風塵女子沒有什麼不同。」 「你打算怎麼樣?」我聽了心如刀割,「放棄她?」 「我不知道,」周看著遠處,「我對她沒有信心,老覺她對自己沒有控制,她曾要求我與她生一個孩子,我不肯。」我憤怒,「沒想到她比我還天真,她難道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具玩物?」周苦笑,「我沒有這麼長遠的打算,我是一個生意人,看不到那麼遠。最近她賭得很厲害,十睹九輸,我已經警告過她,可恨她不聽。」 「我替你勸她,請不要離開她。」 「誰知道呢?也許是她要離開我。」周苦笑。 我特地去姐姐家吃飯,喝了湯,問她夜裡要不要出去。 她閑閑說,「約了阿肥她們搓牌。」我擔心,「上落很大吧,人家是大明星。」 「我打嘗不是大明星。」她笑,「有鈔票就是大明星。」 「周先生不喜歡你玩得那麼大。」我試探地說。 「他?」姐姐頓時板下臉來「他算老幾?他來管我?他不愛拿錢出來,自然有人奉獻,要管,請他回家管黃臉婆!別再嘮叨。」 「你跟他,總有點感情吧?」我難過的說。 「感情?什麼感情?別叫我說出更難聽的話來,我同他早就完了。」姐姐摔下筷子與碗。 她取過外套手袋,開門而去,留下我一個人坐客廳中。 一個月後,她與老周分手。 周同我說:「一個月輸五萬,叫我去結賬。這種支票我開了五六次,如果她肯改,我不怕,我只怕還要我開幾十次。」我靜默,一句話都沒有。 姐姐為此醉了幾次,總是有感情的,她硬著心腸不肯承認而已,開頭搬進去與周同住,她也學著煮菜等他來吃,很想從良的樣子。 我同姐姐攤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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