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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那天晚上,子佳不是睡不著,可是剛人睡即驚醒,如是者三兩日之後,她疲乏不堪地起了床,天濛濛亮,她梳洗上班去。

  子佳喜歡早晨。

  她試過禮拜六一清早跑到人家精品店門口去站著,女店員不好意思,把玻璃門打開一條縫,「曾小姐,我們九點半才開門,」另一位探頭出來,「是曾小姐嗎?請進來。」放她進店,再把門鎖上。

  早,沒有人,機會多一點,好一點。

  她回到辦公室,背著門,對著窗,看海景。

  有人推門迸她辦公室,子佳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老闆不是下屬,老闆們從不敲門。

  她轉過身來,果然是英國人阿瑟。

  他一臉訝異之氣,「子佳,你居然未上工就辭工?」

  「是。」

  「為什麼?」他攤開手。

  「你沒有告訴我,這間公司幕後老闆其實是張天和。」

  阿瑟睜大雙眼,「你還需要我來告訴你?你是張天和的未婚妻,他怕兩個人在同一公司辦公會覺得尷尬,才調你來此,不是嗎?」

  未婚妻!

  曾子佳氣極而笑,「他大概打算明年擇個良辰吉日向我求婚吧。」

  「呵。」阿瑟噤聲。

  「我不得不走。」

  靜默一會兒,阿瑟出聲,「子佳,一切條件都講好,一走了之豈非太過可惜。」

  子佳歎口氣,「這是張天和給他未婚妻的條件,我無福消受。」

  阿瑟試探問:「子佳,能否將錯就錯?」

  子佳一愕,「不,我做不到。」

  「子佳,似這般優差,千載難逢。」

  子佳亦自嘲,「真可惜,是不是?」

  「不過,子佳,我佩服你的情操。」

  「我實在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我會替你寫一個極好的推薦書。」

  「謝謝你。」其實這幾年來她表現平平。

  案頭有一份西報,子佳笑笑說:「如果沒有什麼事,我想開始看聘人廣告。」

  阿瑟尚有疑問:「張天和的確同我說,他是你未婚夫,何故?」

  子佳只得說:「惟一的解釋是他愛上了我。」

  阿瑟說:「我記得有一輪他愛了風帆,曾跟我學習,日日苦練。」

  「熱度持續了多久?」

  「三個星期。」

  子佳覺得她的抉擇完全正確。

  「子佳,我知道有一份工作很適合你。」

  子佳舉起雙手,「我自己會設法,我不想再與張氏有任何糾葛。」

  「子佳,你真有骨氣。」

  這英國人對她讚不絕口,真令她訝異,大概是提防日後曾子佳回心轉意,保不定回來做老闆娘吧。

  「我在這裡已經沒有事了。」

  阿瑟與她握手,「祝你好運。」

  「我很需要運氣,謝謝你。」

  「子佳,海闊天空,似你這般人才,何愁找不到好工作。」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到這個時候,子佳開始覺得阿瑟是真正欣賞她,她滿臉微笑,送他出去。

  未婚妻!

  與車蓉蓉享受同等待遇,抑或更勝一籌,同王姨娘的福利一樣,抑或人家年資略長,不能相提並論?

  曾子佳搖頭晃腦,她有她的頭巾氣,這個時候她才覺得張家人事喂瑣。

  子佳又得聯絡摩登薦人館。

  幸虧這五光十色的都會是勞方天堂,不愁沒有空缺,一旦解決了燃眉之急,日後容易翻身。

  三天之內必有消息。

  因為一早準備搬家,家裡已堆滿瓦通紙箱,子佳歎口氣,可需要把雜物重新取出嗎?

  有人輕輕按一下門鈴。

  子佳抬起頭,這會是誰?

  新同事還沒聯絡上,舊同事又止忙,這上下有誰會來打擾她?

  門一打開。門外站著王景霞女士。

  子佳連忙招呼,「請進請迸。」

  一個人養尊處優是看得出的,只見王女士她穿一套珠灰色剪裁優美的西服,皮鞋手袋全是最新款式,襯得恰到好處,臉上化妝光致,耳珠上閃閃生光是一副鑲鑽的蛋白石耳環。

  穿與戴都十分考究,恰如其分,生活得好連閒人看著都覺舒服,忖些代價也誠屬應分。

  子佳為她斟上香茗。

  王女士並沒有立刻說出來意,只是一邊微微笑一邊呷茶。

  子佳見過差不多年紀的家庭主婦,環境並無窘逼,卻一早放棄妝扮,頭髮皮膚衣著言語姿勢都日趨粗糙,但求舒適,保不定還取出一支香煙點上深深吸一口,像是沒有明天的樣子。

  半晌,子佳才說:「這茶不好,有色無味。」

  「不必太過考究,日常喝就很好。」

  子佳感喟道:「百物騰貴,生活質素一日比一日粗糙。」

  「你不算啦,子佳,再仔細變鑽牛角尖,更無時間辦正經事,正是光是研究什麼花插什麼水晶瓶子已夠消耗一生。」

  子佳甚有共鳴,「真是,漸漸只買一隻華德福圓缸,專插玫瑰拉倒。」

  「我也奇怪,怎麼小圓缸插玫瑰會比只瓶子好看。」

  子佳笑,「因為水彩畫中所有玫瑰花都插在圓缸中。」

  「噯,果然是。」

  「但是,你這次來,不是與我談這些的吧。」

  王姨娘笑了,「不,的確不是,但我能與你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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