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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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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 蔔求真是一個身份特殊的記者。 她年輕、有朝氣、肯做、不計報酬,求知欲強。 她不追普通新聞,她好做專題。 老總給她一個篇幅,她找到好題材,便寫上三兩百,沒有適當題材,便一直休息。 幸虧宇宙日報是文藝氣氛特強的一份報紙,老闆本身也是文化人,否則,如何肯雇用蔔求真那樣的記者。 小卜並沒有讓老總失望,她文筆細膩,題材特別,觀察入微,令讀者們拍案叫絕,她的專欄增加報紙聲譽,不到一年,已成為他報挖角的對象。 求真身邊有點資產,有能力的母親愛她,供她讀完大學之後還送了一層小公寓給她棲身,令她有資格做自己愛做的事。 這一天,其實是很平常的一天,唯一比較特別之處,是山頂大霧。 求真到山頂醫院去探訪女同事。 張幸子動了一次手術,正在復原中,心情不是十分好。 求真帶了兩本小說給她。 幸子轉過蒼白的面孔來,「是暢銷書嗎,我不看非暢銷書。」 求真笑笑坐床邊,「口味為何庸俗?」 「多人看過說好的小說才會暢銷,我為何要冒險浪資金錢時間去讀冷門小說?」 這是一般消費者心情,所以紅者愈紅。 求真問:「傷口痛嗎?」 「痛得要死,」文人到底是文人,「病得全世界只餘痛的感覺,沒有人生樂趣。」 求真歎口氣,她也是文人,「會過去的,什麼都會過去,再痛苦的創傷也會過去。」 「求真,我從此不能生兒育女,失去做母親的資格。」 「算了,幸子,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還不是一樣,許只有更好,我隨時可以陪你到孤兒院去助養十個八個不幸的孩子。」 幸子抬起頭看牢天花板,「他們會到我墳上默哀嗎?」 求真嗤一聲笑出來,「恁地看不開,真是個紅塵癡人,你一年又有幾次到令堂墓前致敬?」 張幸子一震,似想穿了。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 「求真,謝謝你。」 求真離開病房欲回報館。 她看到門外一對少年男女。 男的約廿多歲,粗眉大眼,女的只得十七八,卻秀麗可人。 男的坐在輪椅中,一條腿打著石膏,赤著右邊肩膊,自頸背至腋下,有一條長長血紅疤痕,打橫一針針黑色線腳,把撕裂的肌肉硬縫在一起。 求真一看就知道這是一條刀疤,有人用牛肉刀之類的利器狠狠斫了他幾刀。誰,誰這麼狠心,要置他於死地? 一定是仇家。 求真的職業病發了。 她停下腳步,躲在一角,靜靜窺看竊聽。 只聽得那少男說:「走!我不要再見你。」 那少女把住輪椅不放,「哥哥,哥哥——」 原來是兄妹,可是眉梢眼角並無相似。 少女哀告:「你不要再闖禍了,這次揀回一條命,下次不一定幸運。」 這時看護出來責備道:「你怎麼到處亂走?快回病房去,還有,你,探病時間已過。」 那少年猶自向妹妹吼:「從此我同你沒有關係,你不必再來。」 他的輪椅很快被看護推出視線之外。 求真看完熱鬧本來想離開,少女那雙手吸引了她。 那時一雙十指尖尖宛如玉蔥般的手。 求真看看自己的大手,不由得自慚形穢,她的手背全是青筋,指節大,說得好聽些,是典型藝術家手,講的直接點,便是一雙難看的手。 求真坐到女孩身邊。 專業記者的目光如炬,一眼關七,打量少女。 少女穿著帆布鞋,拿著帆布袋,白襯衫,藍色長裙,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也正是時下一般少女打扮。 這一身簡單的衣飾價值亦可由一百元至一萬元不等,照求真的估價,少女穿的是百元那種。 為什麼?因為她兄弟住的是三等病房。 她的直發烏亮潤澤,光可鑒人。 上帝有時候真偏心,要給一個人好處,什麼都給,自頂至踵,毫不保留。 少女便是蒙上帝恩寵的可人兒:皮膚、五官、體型,無一不美。 求真當然也見過比較不幸的人,靈魂肉體命運,都粗粗糙糙得得過且過。 求真站起來,這次真的要走了,醫院裡一股消毒藥水味道有窒息感。 可是少女叫住她:「這位姐姐——」聲音悅耳溫婉。 奇怪,玉女似的她竟有個殺胚似的兄弟。 「請問衛生間在何處?」 求真這才發覺她的粵語帶著許多滬音,於是不動聲色,「請跟我來。」 求真好奇了,是新移民呢,不知這對小兄妹背後有個什麼樣的故事,值得寫嗎? 很多人已經寫過此類題材,但是換一個角度…… 正在思量,少女已要離開,求真連忙叫住她:「小姐,你忘了拿外套。」 「呵,謝謝,謝謝。」 求真連忙打蛇隨棍上,「你也來探病?剛才那個,是你兄弟?」 少女淚盈于睫,點點頭。 兩個女孩子一起走到醫院門口。大門口只停著一輛計程車,求真便說:「讓我送你一程。」 那少女並沒有客套,便坐上同一部計程車。 車子朝山下駛去,約需十五分鐘時間。 求真用滬語問:「剛自上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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