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不羈的風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呵原來是年輕女傭的一雙眼睛。

  他正想搭訕幾句,忽然想起家長的教訓「星南,別老是在低下層社會找女伴,不是秘書就是歌星,要不索性是侍應生、售貨員……找個真正的小姐好不好!」

  可是那些小姐們泰豐面目模糊,欠缺個性,沒有生氣,不能刺激他。

  馬星南遲疑片刻,終於靜靜離去,可是心中仍然對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有印象。

  門一關上,清流鬆口氣,精神也來了。

  過幾日,心情好得去赴任天生的約。

  他們坐在他家的天臺花園裡看海景。

  「海永遠叫人心曠神怡。」總得有開場白。

  任天生笑笑,「馬克吐溫說的:要好好珍惜天同地,它們已經停止生產。」

  清流揚起臉笑。

  「聽說你在尋人。」

  「是。」

  「我非常痛心震驚。」

  「為什麼?」清流明知故問。

  「同你竟在找一個那樣的人。」

  清流緩緩地答:「人各有志。」

  任天生不置信,「清流,以你我那樣的交情,你竟用陳腔濫調敷衍我。」

  清流笑了,「是你一定要討一個答案。」

  任天生看著她,「清流,我想與你談一談我們的事。」

  清流輕輕說:「天生,我們現在不是很好嗎?」

  任天生苦澀地說:「我以為我們會比『我們很好』更好一點。」

  清流把手伸進他臂彎裡去。

  可是任天生忽然生氣掙脫。

  清流說:「我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

  「你現在是自由身嗎?」

  清流看著他。

  任天生直言不違:「劉巽儀太太早已寄生在你身上,她以遺產換取你的靈魂,這項交易她是嬴家。」

  清流一聽,慢慢別轉面孔,過了一會兒才說:「現在,你開始用話傷害我了。」

  「我只不過指出事實。」

  「用話傷人者都那樣講。」

  「清流,你我已有話不投機的感覺。」

  清流很快恢復常態,「朋友不一定要如膠如漆。」

  「讓我介紹我父母給你認識。」

  清流遲疑一會兒,「不必了。」

  「他們很開通很可親,你會喜歡他們。」

  清流笑笑,「你指的是他們涵養修養一流,即使心裡不高興,嘴巴也不會說出來。」

  「不,他們不會那樣虛偽。」

  「連你都瞞過了,希望媳婦有好家世兼有點妝奩也是人之常情,未為勢利。」

  「他們會接受你。」

  清流又笑,「那真是皇恩浩蕩。」

  她走到客廳,取過外套。

  「你送我回去吧。」

  來時的好心情給掃得蕩然無存。

  漸漸忠言逆耳,但凡是不好聽的話統統自稱忠言,日久也不知是真是假,清流樂意與任天生疏遠。

  有誰會希望男伴是面明鏡,日日,處處,無時不刻指出謬誤。

  「清流——」

  清流伸出手去掩住他的嘴。

  他握住她的手,深深無奈地一吻。

  清流怔怔地想起余求深。

  被他吻過永遠不會忘記那種酥麻癢的感覺,至令想起,整張臉的四周還會燒熱。

  她一定要找到他。

  「我送你回去。」

  「我約了人喝下午茶。」

  任天生竟順口問:「誰?」話一出口,後悔莫及。

  這句話豈是他問的,不知自量,太過失態。

  果然,清流只是笑笑,並不作答。

  叫她怎麼回答呢,她只不過找個藉口,其實並沒約人。

  任天生一直把她送到商場。

  「可要叫碧玉來陪你?」

  「我自己習慣跑天下。」

  清流在每間店鋪前瀏覽。

  據說,逛時裝店的秘訣是穿戴得比店裡貨物更名貴,那樣,才會得到服務員的尊重。

  清流現在已不去理會那些細節,她自顧自站在大玻璃前,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有人在店內向她招手。

  是誰,仿佛見過,又好似陌生。

  打扮得太過時髦,因此一點性格也無,變成潮流中的一粒沙,人云亦云。

  清流微笑地看著她。

  那女子終於忍不住,推開玻璃門,走出來,「清流,我是馬紅梅呀,進來聊天,我們幾個人在吃蛋糕呢。」

  在時裝店,舉行下午茶會?聞所未聞。

  清流搖搖頭。

  「客氣什麼,一邊試穿新衣,一邊喝茶,不知多高興。」

  對,現在,她把清流視作同類了。

  從前,華人階級分士農工商,現在,時代進步,術化成有錢,與無錢,只此兩種。

  她讓清流坐下,「馬紅梅,記得否?」

  清流點點頭。

  「聽說你在股市賺了大錢。」

  不知怎地,清流回:答「我倒還沒聽說。」這是真的。

  馬紅梅大笑。

  她其餘的女伴也跟苦笑了。

  馬紅梅悄悄說:「我也希望像你這樣,獨居,自由,有人幫我投資,聘用管家,愛做什麼便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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