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不羈的風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歐陽律師讀到這裡,聳然動容,像是十分意外。

  清流本身莫名其妙。

  債券,可以當燃眉之急嗎?

  讀畢遺囑,珊瑚叫人取出一隻水晶碟子,上面放十來件珠寶。

  「太太說,各人挑一件做為紀念,清流,你先揀。」

  「不,」清流連忙謙讓,「我最後來,應由老程先生先。」

  老程苦笑,「女性飾物,我要來無用。」

  都是不貪婪的君子人。

  各人隨手挑了一件離開書房。

  碟子上只剩下一隻沒有寶石的指環,清流順手套在右手中指上,尺寸剛剛好,半晌,又脫下來細看,見指環裡惻刻著字母,分明是姓名縮寫,是M與W,這兩個人是誰呢?

  隨著主人逝世,一切往事都已湮沒。

  「唐小姐請留步。」

  清流轉過身來。

  歐陽律師上前來謹慎地問:「唐小姐,可需要我幫你打理那筆證券?」

  「需要專人打理嗎?」

  「我想需要。」他吸進一口氣。

  「那就麻煩你了。」

  「唐小姐,每個月分利息時我通知你。」

  清流問珊瑚:「是些什麼證券?」

  「我不知道,從未聽說過,你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到歐陽處叫他解釋好了。」

  各人已打算收拾行李離去。

  除出清流,他們都有地方可去,接著的一個星期內,老程先走,接著是珊瑚。

  她問清流:「找到居所沒有?」

  「在看小公寓。」

  「別太挑剔。」

  清流苦笑,「歐陽律師說他可以幫忙。」

  「嗯,他那樣熱情,可見太太給你那筆證券價值恐怕不少。」

  清流不語。

  「清流,我們走了之後,你多多保重。」

  「我明白。」

  所有的人都走了,女傭、廚子、司機、園丁,大宅只剩下清流一人。

  一開口,空洞的大屋會有回音,家俱都用白布遮著,黃昏、清晨,特別寂寥。

  也只有清流不怕。

  她仍住在二樓的客房內,像在看守這間大屋。

  一日,上午明明陽光普照,下午忽然陰霾密佈,滿樓的風把落地長窗吹得又開又關。

  泳池的水已經放幹,半池落葉,野草長得一地,清流這才發覺,豪宅同美人一樣,需要不住維修裝扮。

  一旦疏忽,立刻憔悴,房子已經決定出售,經紀帶好幾個客人來看過,遲早成交,到時不想走也得走。

  這一點,歐陽律師已經提醒過她。

  來的時候一無所有,走的時候也毋需帶行李。

  驟雨大點大點落下,打在地下,啪啪聲,一個個大大橢圓形漬子,很快填滿整個紅磚地,清流聞到一種燠熱的水蒸氣味。

  隨後,氣溫突降,大屋內尤其陰涼,一聲雷接另一聲,電光霍霍,如探照燈般自窗戶竊入亂鑽,似在四處搜索,怪不得古時有傳說:雷神會把罪人搜出來擊死。

  這時,門鈴忽然響了。

  清流不是沒聽見,而是不相信在這種天氣會有人來大宅。

  只有任天生打過電話來,她因不想與他說話,沒有複電。

  這下並沒有聽到有車子駛近聲音。

  門鈴又響了。

  她不得不下樓去看個究竟。

  才走到大廳,忽然看見高大的黑影擋在她面前,清流這一驚非同小可,是誰,誰闖了進來?

  又一下閃電,照得大廳像白晝似。

  那人穿著黑色西裝,肩膀處已經淋濕了,他開口了,低沉的聲音,「清流,是我,我自偏廳長窗進來。」

  清流緊緊靠著牆壁,聽到他的聲音,像是陌生,又十分熟悉,不置信地問:「求深,你怎麼到這時才來?」

  余求深答:「我剛聽說。」

  「屋子裡的人都已經走光。」

  「不妨,我只來看你一人。」

  他輕輕坐在沙發上。

  沙發已用白布單上,他坐在上面,看上去有點奇怪。

  「太太去世了。」

  「我知道。」

  「你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

  他忽然咧嘴,像是聽到笑話一樣。

  在微弱的燈光下,他的頭髮出任何時候都黑,眼睛比任何時間都亮。

  可見他生活得極好。

  「你氣色不錯。」

  「一個人必需善待自身,才能生存。」

  「我就沒這樣本事。」

  清流撫摸自己面孔,「真瘦了。」

  余求深卻笑笑說:「你也別太謙虛,你也混得不錯,聽說,你承繼了劉太太的美國證券。」

  「消息真靈通。」

  「你不知那是一筆什麼數目?」

  「我將往律師處搞清楚。」

  他伸一個懶腰,「我工作最重要一部份,便是打探城裡哪個女子承繼了什麼。」

  清流深深吸進一口氣,「連我也不例外?」

  余求深反問:「為什麼要例外,你原本就是一個可愛的女子。」

  清流啼笑皆非,她揚揚手。

  「恭喜你,你的願望達到了。」

  「我本無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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