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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我們一起共度的好時光——」

  小雲側頭想一想,不禁微笑,「你確是好伴侶。」

  他痛哭。

  「我還要趕功課。」

  「那人叫川流可是,他迷惑你,他有極暴戾一面,你不知道他多麼陰暗,他試過用漆彈射我車子,我沒告訴你,那種子彈極具殺傷力,他是粗人,你不能同他在一起。」

  小雲緩緩站起,「可是,「她解開襯衫,讓他看身上避彈衣般石膏護胸,「叫我受傷入院的卻不是他,是你。」

  一德臉色蒼白,半晌答:「小雲,你說得對,我應該走了,盛怒之下,我應踢死自己,求你饒恕我。」

  他緩緩轉身離去。

  小雲籲出一口氣,聽到關門聲音,才覺得累,倒在床上,再也起不來。

  半個月後,去醫院拆掉石膏。

  整個腰肢被護胸束細,她頹廢無力。

  起碼休息十年八載才有勇氣結交異性,她對大湖說:「每次遍體鱗傷,九死一生。」

  大湖笑,「你與大川同病相憐。」

  小雲一怔,「大川好嗎?」

  「偶然有他消息,他那種不羈個性,在歐陸如魚得水。」

  「有女友無?」

  「空氣,水,與女人。」

  「啊。」

  這時小喜駛出一輛銀色小小保時捷,打開車頭。

  小雲意外,「咦,這時占士甸那輛五六年跑車,確是名車。」

  小喜答:「客人叫我們換引擎改電動車。」

  「暴殄天物。」

  「環保嘛,哈。」

  「小雲就要往海南島。」

  小雲說:「回來再見。」

  她去了,又回來。

  取到學士學位,繼續研讀碩士。

  她看到十五世紀波蘭天文學家哥白尼用過的原始望遠鏡,在意大利又參觀伽利略的簡約畫室。

  好像聽得見先輩語音帶笑,「你也來了:叫什麼名字,真感興趣?知道了多少?」

  慚愧。

  一日,姐夫大偉問妻子:「這年餘小雲生活得像遊牧民族,男朋友還在等她?」

  悠悠不出聲,她正喂約書亞嬰兒菜。

  那幼兒十分淘氣,人家吃瓶裝菜嗒嗒有聲,不知多滋味,他卻每喂一口就打顫,表示難吃,他喜歡吃薯片薯條炸香食物。

  「他叫什麼,叫高一德,我們都喜歡他。」

  「我們都沒看仔細他。」

  「怎麼說?」

  「他用腳踢小雲,小雲傷到肋骨。」

  「什麼?」姐夫跳起來,「幾時的事?」他氣得耳朵燒紅,「打女人,那還了得,他蹲著比小雲還高,小雲毫無還手之力,非得借警方力量控壓他,申請禁止令!不准他再接近,打人太過分,小雲沒大哥?我就是她大哥!」

  悠悠至今仍為此事心火盛,「小雲不願提出控訴。」

  「小雲不像如此柔弱。」

  「她說她不對在先,她要求解除婚約,分手,並且不打算做朋友。」

  大偉怔半晌,「就那樣?」

  悠悠點點頭。

  她用溫水毛巾替小兒抹嘴抹手。

  「她愛上別人?」

  「唉,也沒有,只得一人。」

  「那為著什麼?」

  「她對感情有某些飄忽要求。」

  「真愛由風雨陽光二十年後三子一女培養出來。」

  「也許,她希望燃燒。」

  大偉跌腳。

  「不怕,她才二十一歲。」

  「呵,小雲也終於二十一歲。」

  「時光飛逝可是。」

  小小約書亞認同:「啊,啊。」揮舞著短短胖手臂。

  「悠悠,我們去夏威夷陪爸媽過年,叫小雲一起。」

  「群島並無天文臺。」

  「我幫她介紹男朋友。」

  「小雲不喜歡學院派男生。」

  「她自身不折不扣學院派。」

  悠悠忽然說:「我有她照片,她現在駕駛一輛有趣改裝電池車。」

  悠悠把電話內照片出示給丈夫看。

  「咦,這是一輛保時捷跑車。」

  「怪不得,會耍樂吧,據說是朋友替她改裝。」

  「車行朋友,你們從前不是有個同學做車行?」

  要隔很久,悠悠抱起幼兒,走遠,才答:「不是那個人。」

  聲音不由控制地有點淒涼之意。

  她牽著幼兒雙手,引導他學步,幼兒咯咯笑,年輕母親也樂開口。

  過農曆年,即使在外國,雲媽也把珍藏的楊柳青年畫掛出,一個個面如滿月梳沖天炮的肥嬰穿著紅肚兜活潑快樂地騎在鯉魚上手握桃花枝嬉戲,小雲看了覺得眼熟,雲爸說:「與你們姐妹倆幼時一模一樣」,小雲駭笑。

  家中四處都撒著糖果子,等外孫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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