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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你怕什麼,幼兒有四祖爭著照料,還有保姆傭人司機一大堆,大不了我也加入軍隊。」

  幼幼不出聲。

  「你即要榮升母親階段,從此失去幼幼地位,嬰兒才是新幼幼。」

  幼幼忽然掰開妹妹手掌,去看那條白色刀傷疤紋,這時,小雲才知道,幼幼並沒有忘記川流。

  世上沒有和平分手這件事,總有外傷內傷,恒久不愈。

  兩姐妹相擁而坐。

  雲媽看見,取笑她倆,「現在隔了一個肚皮。」

  更衣時小雲看到姐姐變形肚皮,驚駭莫名,不敢正視。

  幼幼讓她感覺胎動,她也不敢伸手。

  可怕。

  傍晚,一德輕輕同雲爸說:「孟先生我有話說。」

  雲爸心中有數,「請講。」

  「我想安排兩家父母見面,並且,想得到你的同意,向小雲求婚。」

  雲媽在一旁聽見,只覺雙喜臨門,心裡放下一塊大石,咧開嘴笑。

  「謝謝兩位。」

  雲爸噓出一口氣,「兩個女兒都送出門,大功告成。」

  連一德都笑出聲。

  小雲進來,「說什麼那麼高興?」

  「一德要向你求婚。」

  小雲微笑,「我倆已經同居。」

  一德飛紅了臉,連忙掏出指環。

  小雲輕輕說:「待幼幼生產後才宣佈,以免她誤會有人搶鏡頭。」

  雲媽點頭。

  小雲把指環套上,看著一德微微笑,一德喜極而泣。

  那天晚上,小雲做夢。

  她看到自己的胸膛打開,不見了心臟,小雲又驚又急,找來針線,先粗略把胸口縫好,然後到處找,她去到街市,見兩隻黃狗爭奪一團紅肉,急忙探視,不,不是她的心臟。

  剛喘定,忽而看到後園有人燒烤,一股血腥味。

  小雲走近,那人抬頭。

  「川哥。」

  川流仍然那樣漂亮英偉,卻冷冷不羈看牢小雲,像是不認識該少女。

  他把烤爐上半焦的肉搬到碟上,切開一片,放進嘴裡,半凝固血液自嘴角滴下。

  小雲驚呼:我的心!

  川流又切下一片,丟給一隻狗。

  小雲搶過剩下的心臟,擁在懷裡。

  她既驚且怒,忍無可忍,取起一把尖刀,用力插進川流的胸膛,她是那樣用力,六七寸長的刀刃完全沒入川流胸膛,噗的一聲,鮮血噴出。

  小雲退後,大聲嚎叫。

  這時一德推醒她,「小雲,小雲。」

  他扶起她。

  只見小雲一頭一腦冷汗,頭髮都粘在額角,臉色灰白,雙目無神。

  一德心痛,「小雲,做什麼噩夢,快醒轉,「他斟熱茶給她。

  小雲漸漸回過氣,那遝遝夢境,亦忘掉大半。

  「可怕。」

  「什麼可怕?」

  「幼幼的肚子,真不能想像懷孕生育有那麼恐怖,我永遠不要孩子。」

  一德不禁微笑,「生育是最自然的事,連英國女皇依麗莎伯二世也生過四胎。」

  小雲打了一個冷顫。

  更可怕經歷接踵而來。

  小雲在演講廳,講師說:「孟行雲,本系打算組員到阿利桑那州天文臺學習一周,想你願意參加。」

  同學們笑:「小雲去,我們也去,她一定帶足糧草,又諳烹飪,全組得益。」

  小雲說:「英格烈去過格林威治村,她足踏零度緯線,十分神氣。」

  「你們填表格參加吧。」

  這時講師接電話:「孟行雲,有一位高先生在門口等你,你家有急事。」

  小雲急急走離座位,碰跌椅子,差些摔跤。

  同學連忙扶住她,「小雲,為何心慌意亂?」

  小雲陪笑,「我姐姐就快生養。」

  「呵。」

  果然,一德在門外等她,「悠悠羊水破穿,已往醫院。」

  小雲深深吸口氣。

  一德看著她,「別怕,有我呢。」

  這時如果不為悠悠打氣,實在說不過去,小雲唯有硬著頭皮上。

  進入產房,只見人頭湧湧,醫生、看護、雙方母親,額臉已走油渾身是汗的大偉,加上產婦,把房間擠得密不通風,再添小雲,像嘉年華會。

  悠悠叫妹妹:「小雲,小雲。」

  「這裡。」

  小雲走近。

  悠悠咬緊牙關,在妹妹耳邊說:「倘若我有三長兩短,你要替我把約書亞帶大。」

  約書亞,嬰兒名約書亞?

  小雲魂不附體,只能點頭。

  悠悠痛得五官扭曲,但她忍住不哼一聲,越發叫小雲心痛。

  護士這時大聲說:「悠悠,來,努力,你做得到:一、二、三、深呼吸,用力推,四、五、六、七、八——」

  悠悠說:「我不行了。」

  「別氣餒,一、二、三——」

  小雲看到胎髮漸露,恐懼得手足僵硬,忽然之間,醫生捧著胎兒的頭,硬生生把他扯出,小雲聽到一陣歡呼,兩個母親撲進近看初生兒。

  小雲只看到一大片血淋淋,她頭昏腦脹,獨自扶著牆悄悄走近房門。

  這時大偉痛哭:「我兒,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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