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阿玉和阿瓦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用鎖匙開了門,我覺得客廳與房間都很亂,仿佛兩個人都不想再住下去,又好像是搬家的前夕。

  我想真該限阿玉談一談,這樣子下去總不是道理。

  我隨手把瓶子罐子都收拾了起來,拿到廚房去洗。其實我很會做家事,大概比阿玉還做得爽快敏捷,只是我很少做,幹麼呢?一個人可以懶,就說量的懶。做多了又沒獎,又不是瘋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阿玉並沒有在家。她聽了我的電話之後,出去了?

  我把客廳打掃得乾乾淨淨,又洗了廚房廁所。簡直像大掃除一樣,然後把床單都拉下來,換上乾淨的,把阿玉的書本筆記都弄得整整齊齊。

  我記得很多年前,當我初認得阿玉的時候,髒的會自動不見,乾淨的會自動回來,還熨得好好的,放在床尾。因為我跟無聊的人出去了,她在家做一個好女孩子。

  想到這些事,我有種心如刀割的感覺。

  然後我們在一起,合股買了一部小車子,她開車的時候比較多,因為她開得比較好,可是每個月的分期付款,我卻是不拖不賴的。我們還打算將來畢了業,一起買層花園洋房。可是我不瞭解她,因為她是一個沉默的女孩子,她非常能把過去與現在忍在心裡,一言不提,平常也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只有對我,有時候因為我實在太不像話了,她才叫那麼幾句。也許就因為我們沒有互相瞭解,所以才相處得那麼好。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美麗的眼睛,美麗的鼻子,美麗的身裁,她是一個完美的人,非常保守的,要求非常嚴謹的。她看我不順眼,是因為我太隨和邋遢。她是那種「肉割不正不食」的人。我們同學三年了。我總是把她當作我的理想,她是我自身另外的一半,因為我要勇於面對現實,所以才把那一半給犧牲掉了。

  像上次我們在暑假一起回家,途中飛機出了毛病,大夥兒在中東某國的候機室裡呆了八個鐘頭。我索性鋪了張招紙在地上大睡一覺,像叫化子一樣,她小姐卻在沙發上端坐八小時,坐得一頭是汗,又氣又急,又不能罵人,她是不罵人的。

  何苦呢?結果上了飛機,我付了兩鎊,舒舒服服的看了一場羅拔烈福演的新片《飛行員壯史》,她卻累得金星亂冒。

  她不能適應環境,她為了她的理想,一看見現實就手足無措,心碎膽裂,她有什麼用。

  她穿什麼衣服,配什麼帽子、什麼鞋子,都是無懈可擊的,走出來,她是時裝雜誌裡的模特兒,一副波希米亞——是修飾過的,不曉得花了多少心血、可是看上去卻自然之姿態,我是一個嬉皮,洗潔都要她催的。做人……多早晚是要去的,何苦像她那麼認真,那麼小心翼翼的。

  把所有地方整理完畢,我把髒東西拿到附近的洗衣店去洗,呆呆的看著衣物在洗衣機內打滾,一件紅色的毛衣,滾在內角,又滾出來了,五彩繽紛的,隨著肥皂粉的泡沫轉,很有一種奇異的啟示。

  大家都呆呆的坐著,有些人把報紙翻來覆去的看,我沒有,我只是等洗淨的衣服出來,然後把它烘乾。

  烘乾以後,我一件一件的把衣服折起來,放進袋子裡,拿回家去。

  起初到這種自助洗衣店來的時候,嚇個半死,拿著一把角子,不知道怎麼才好,現在應付自苦,只覺得相當浪費時間而已。

  這一包衣服很重,我吃力的慢慢的把它拖回家。現在有了KT,他若是知道,一定會嚷著怪不我不讓他幫忙,其實我也慣了,一個女人,要找男人,不外是想有點氣力,沒有幾個人是懂得愛情的。這麼些年來,我阿瓦沒有找到過半個男朋友——司機有,小廝有,補習老師有,消遣的有,冤大頭也有,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堂堂正正、身份平等、拿得出去、問心無愧的男朋友,所以我隨得他們來來去去,來了無所謂,大家解解悶,去了更好,耳根清靜,因此叫阿玉罵了又罵,罵了又罵。

  KT是例外吧?阿玉也說他不錯,叫我好好的小心他。怎麼小心呢?也不過是聽其自然罷了,叫我呵護著他,我還真沒那麼好耐心,當然我也沒有精力跟他吵架,可是看樣子我們還相處得不錯。

  把衣服包包拖到門口,阿玉來替我開門。

  她在門口幫我忙,一邊嗔怪我,「你這個人,什麼來不及呵!忽然心急成這樣子,乾淨起來了,連夜的收拾了整間屋子,還把衣服都洗了回來,以前出了蟲,你還不理呢!」

  我問:「你哪裡去了?我怪心焦的,也沒事做,只好做這些,你還怪我。」

  「我煮了點心。來吃吧。」她說。

  「是什麼?」

  「赤豆蓮子湯。」她說。

  「真的?」我就是饞嘴。

  我關好了大門。看著燈光下的客廳,覺得力氣沒有白費。地方又漂亮又乾淨,這小屋子還是舒適的小屋子。

  「你把功課都做通了?」她問我。

  我一邊吃一邊答:「沒做通也算了,只要考試及格,畢得了業就好。阿玉,說不定我要嫁人了。」

  「嫁誰?」

  「KT。」

  「很好。」阿玉說:「他像是一個負責任的人。」

  「是的,我也是那麼想,我也不小了,他既然有原則,有點錢,有學問,那就可以了。」

  阿玉微笑,「你跟他結婚,我也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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