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阿玉和阿瓦 | 上頁 下頁


  我們直等到六點半,餓了個發昏章第十一,又不好去取餅乾充饑,硬是死頂著,那條龍總算施施然的來了,我真是沒什麼好氣,阿玉倒是眉開眼笑的把他迎進來。

  他還是老樣子,一種探不到底的驕傲,被他那種畏羞的神情遮掩著,因為又帶著無限的孩子氣,很容易被人原諒的。

  開了飯吃飯,我與家傑索性狼吞虎嚥起來,阿玉的菜不怎麼高明,這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居然吃得十分有味道,就證明的確是肚子餓了。

  家傑問起龍念什麼學校,才得了個結果,原來龍是美國來的交換學生,在這裡不過留一年罷了。因久居英國,沾了英國人的習氣,故此對美國總有點那個,尤其是一場越戰下來,真是使旁人笑不出,怒不得。

  我乾脆的說:「留在英國算了,雖然都是洋人,到底還是英國人的好應付點,大家虛偽鬥虛偽,跟美國人血淋淋赤裸裸的幹,不如含蓄點。」

  他不響。

  這小子三拳頭也打不出一句話來,真受不了。

  家傑說:「吃飯嘛——莫談國事。」

  吃完飯以後,我老不願意的洗了碗。

  我是最懶的,開頭還煮罐頭湯,後來連罐頭湯也不弄了光靠吃餅乾渡日,後來就有家傑,帶我到中國餐館去走動走動。

  幾時洗過這麼一大堆碗啊,簡直得不償失。

  我哼哼唧唧的做完工,擦乾了手,就往沙發上一倒。

  龍與家傑在聊天。(男人與男人之間總可以聊個沒完沒了的,不管是什麼,他們總是不愁寂寞。)

  阿玉說:「你看你那副撒賴勁兒。」

  我白她一眼。怎麼見得呢?這麼樣的重色輕友,怎少見!

  我覺得沒什麼味道,就轉到房間去了,拿起一本新的時裝雜誌看。

  家傑進來問:「怎麼了?生氣了?」

  「才沒有呢。」我伸個懶腰,「吃太飽了。」

  「其實阿玉那朋友是不錯的,」家傑說:「跟他說了幾句話,他非常的真才實學,只是學止有點像女孩子。」

  我微笑。家傑器量很大呢,男人好也就好在這裡,少有小心眼的,好就是好,不好即不好。

  於是我笑,「你看阿玉跟他,有沒有一點希望呢?」

  「有有。」家傑說:「他們其實是十分配對的、只是我看阿玉對他非常傾心,而他呢,不過是很禮貌的樣子。」

  「是嗎?」我側著頭,「不見得吧,也許他出門之前,也是非常緊張的,只是我們沒注意到而已,我們因與阿玉在一起,阿玉的一舉一動比較清楚。」

  家傑抓抓頭,「我不知道,他們兩個人都相當的深藏不露,喜怒不形於色,很難猜葫蘆裡賣什麼藥。」

  「誰像你啊,有什麼事先嘩啦嘩啦的叫出來。」我看他一眼。

  「咦,你說句老實話,你是喜歡我呢,還是喜歡他們。」

  我說:「我喜歡爽快的人。」

  「好!」家傑笑了。

  「喜歡就喜歡,不喜歡拉倒,什麼事都得黑白分明才好,否則弄個半天,還做個莫名其妙的冤死鬼。」我道。

  「是的。」家傑忽然嚴肅的說:「我喜歡你,阿瓦,你就是這點好,我最怕是吊男人胃口的女孩子,你不是吧,阿瓦?我看來看去,你並沒有別的男朋友吧。」他又笑了。

  「沒有別的男朋友,並不表示你有希望。」

  「你不喜歡我?」

  「言之過早,咱們到底是中國人,再受多幾十年的洋教育,也還是黃皮膚,中國女孩子找男朋友,是要有可能做丈夫的,不是單玩今天。所以咱們說『男朋友』,不是指一個可以跳舞吃茶的男人,而是指一個可托終身的男人。你說,這樣的條件對你來說,豈不是過苛嗎?」

  家傑不出聲。

  「大家年紀還輕,怎麼可以想得那麼遠呢,不如考完了這幾年的試再說,這樣對你,對我都公平點。我是一個甘寂寞的人,可做的事多著呢,不愁物件問題。」我說。

  家傑開口了,「阿瓦,這樣子說,都不要男女朋友了?」

  「可以要呀,等大家畢了業再說。」

  「現在呢?」他著急的一問。

  「拖一拖再說。」

  「你看他們都很親熱的,他們——」

  「他們根本不負責任。」我說:「家傑啊,我可沒有要捉住你的意思,你回去想想,如果覺得沒意思,你別來找我好了,我也無謂浪費你寶貴光陰。」

  「我可沒那麼說!」

  我微笑,有種歉意的微笑。

  「阿瓦,無論怎樣,我是喜歡你的,我先走了,」他很不開心,「明天見。」

  我並不留他,「明天見。」我說。

  他就這麼走了。

  其實說了兩車的話,不過是因為家傑並不十分合我的意,我跟他留了三分餘地,好叫他本人知難而退,那裡就有我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呢,都是藉口。但凡一個女孩子不喜歡一個男孩子,總得找一大堆藉口,一方面表示不是「狠心的人」,另一方面又給對方挽回了一點面子,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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