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阿細之戀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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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能找到瑪麗亞。我把成績表寄給媽媽。我改了,爸爸沒改,他依然是夜夜笙歌。一副風月不知人事改的樣子,與他同住,要有很大的耐心才行。但是漸漸我也明白了他的寂寞。他曾經耽在家中一個星期,到第八天的時候,悶得幾乎爆炸,然後又出去了,回來之後,只見他一個人拿著杯酒喝,比出去之前更無聊。 從前他不會這樣,從前他帶著女人進進出出,不當一回事,談笑風生的,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我也不一樣了,每天放學我居然紋風不動的坐著做功課,給母親寫很長的信,連姻都戒掉了,一切藥都不碰,零用錢拿來買書看,什麼書都有,有時候父親連我的書都拿去看。 有一日他問我:「你記不記得爸爸以前有個朋友叫瑪麗亞?她家裡有很多書。」 「那不是以前的事,那才大半年。」 「大半年還不算久?」他苦笑,「你爸爸的日子全浪費掉了,真是。」 「你想她?」 「其實並不。」 「如果你想她,把她找回來。」 「不不,我們的個性合不來,她太清高了,又不能像你母親,對世事不聞不問,她是一個很麻煩的女人,惹不起,上次是我的幸運,也許是她愛面子,這麼輕而易舉的擺脫了她,再去把她找回來?不必了。」 「但是你想念她。」 「一時想起而已,此刻已經忘了。」爸爸笑,「爸爸最高興的是女兒現在乖了。」 「你可想念媽媽?」 「沒有。」 「你有沒有想念過一個人?」我老老實實的問爸爸。 「你叫我想誰好呢?小梅,我其實是一個非常寂寞空虛的人,你叫我想什麼人好呢?男人解除寂寞的方法不外是吃喝嫖賭,小梅,難道你想我自今天起,忽然老僧入定狀看起四書五經來嗎?」 這話把我都引笑了。 果然爸爸也玩出事來了,他趁我熟睡時把一個舞女帶回家,那舞女半夜裡起床,把爸爸所有名貴的東西一偷而空,一走了之。 爸爸非常的生氣,尤其是一些有紀念價值的東西,像幾副袖口鈕,兩隻表,爸爸都願意用現金贖出來,但是那舞女死不承認,也不能承認。她反問爸爸,「我能去的地方,其他野女人也都能去,怎麼一定說是我偷東西?你哪只眼睛看見的?你睡得那麼死?」說了一大串難聽的話。 爸爸就沒說什麼,我心裡很有點覺得他是活該。 但是爸爸問:「小梅,爸爸是不是老了?」 我說:「怎麼說法?」 「女人只有在男人籠不住的時候才會想到錢,她倫我的東西,是不是因為她覺得跟我在一起是委屈了?」 「我不知道;爸爸。」 但是隔了很久,他沒有再把女人帶回家來。其實他根本不應該把那種女人帶回來的。也許是酒店沒有空,也許是那個女人家裡太髒,但是這種女人是不能進來的,爸爸弄明白了一個道理。 「我未曾做一個好父親,」他忽然說。 我恍惚的笑了一笑,隔十八年才說這個話,未免太遲了,但正如外國人所說:遲總比永遠不來的好。有個日子總會得等到的,那怕是王寶釧,也等到了她要等的人。但是母親雩, 我寫信給媽媽,我說爸爸已經完全改變了。他們有沒有可能在一起住。媽媽說永永遠遠沒有這種可能,他們之間積恨太深太深,她不能夠在他臨老要找一個伴的時候才原諒他,當中這十八年的青春又怎樣算法? 我說或者他們應當一齊去巴黎。去了巴黎一定不會生氣的,一定還是很愉快的。但是媽媽便不肯回信了。 我的生活變得非常正常,但是心中始終有一個疑問,關於將來,我到底是嫁一個人,冒險走媽媽的路子,還是一輩子到處晃著,學瑪麗亞?自從爸爸之後,瑪麗亞又躲過多少個男人?而且我是一個劣跡斑斑的女孩子,對於前途問題,我十分的擔心。除非我的運氣特別好,看樣子也不會。運氣好不會碰到離婚的爹娘。 然後有一天,我看見了瑪麗亞。 她看上去很自在,像我第二次見她那個樣子,但是這次她穿很好看的裙子,雙手插在口袋裡,據說這是沒有安全感的表現,我也非常喜歡有口袋的衣服。兩隻手往口袋一放,一了百了的樣子,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她看上去不十分高興。瑪麗亞,我不相信像她這樣的人會真的高興起來,除非是為了一些特別的理由。她是爸爸最好的情人,只是爸爸也知道配不上她。男人沒有理由要為一個女人犧牲自尊心,除非他愛死了她,但是一個中年男人又還能剩下多少感情呢? 那是一個畫展,一個年紀很輕的男人跟她在一起,兩個人都有點心不在焉。 我過去輕輕的拉她的衣服,「瑪麗亞。」 她轉過頭來,仿佛不認得我,忽然又想起來了,畢竟我們只見過兩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把她記得這麼清楚。畢竟可以忘記也是最最好的事。 我微笑,「我是小梅。」 「哦,是,瞧我這記性,」她說:「李,這是小梅。李是我先生。」她介紹著。 我一時沒領悟過來,瑪麗亞笑了,她說:「先生丈夫。」 「你結婚了,恭喜恭喜。」我樂得跳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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