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阿細之戀 | 上頁 下頁


  人家還是成雙成對的來吃早餐,奈何。年輕人的感情突飛猛進,很快已經手拉手,由朋友進入情人階段。吃早餐的時候各人用一隻手,另一隻手拉住對方的手。

  母親那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喃喃的說:「好輕佻!蜜要調油,才一個月不到就到這種地步。」

  我心裡也覺得太快。但是寶薇恩眼裡嘴邊都是笑,女孩子在戀愛中都美得要命,走一步都

  精神些。她抬頭看看男友的時候,溫柔又溫柔。

  她午間從來不在飯堂午餐,恐怕是嫌菜式不好,有人請了出去吃飯。但是早餮必然風雨不改。

  暑假太長了,整整兩個月。眼睜睜看年別人親熱。但這一對兒又忽然不見人,一連六七日都沒來。怎麼,連早餐都轉移陣地?

  恐怕是請假到別的地方去玩了。

  果然。等他們回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曬成棕色的皮膚,尤其是費薇恩,健康的膚色配看白色裙子,美得眩目。她既成事實地成為別人的女朋友,我反而死了心,她來說「雙煎蛋兩份」的時候,我居然大大方方的問她:「到外地去旅行嗎?」

  她一怔,很友善的笑,然後說:「是,我們到菲律賓去過一星期。」

  「好玩嗎?」我禮貌地。

  「太陽很好,亞洲不過是這個樣子,」她可愛地聳聳肩,縮縮鼻子,「但假期短,不能去較遠的地方。」

  「哦」我還想再說幾句,但是她的男朋友走過來打斷我們。

  他以很敵意的眼光看一看我,然後蔑視的皺皺眉,對女朋友說:「說這麼多幹什麼?我們去那邊坐吧。」

  她只好向我笑,跟他回到那邊。

  我有點生氣。後來就釋然,各人的性格不同,我何必與他計較。也許我學歷比他好,也許家境也好得多,但「君子不病人不知,病不己知也」,我難道與他吵架不成?

  我只替費薇恩不值,這男孩子品格不好,眼睛長額角頭,亂看不起人,俗雲:宰相肚裡可撐船,越是小人物越囂張。即使我是小工,跟他女友多說幾句話,他也不必這種態度。小工也是人。

  我去打聽他的底子,查出來,原來是保險部帳房的書記,一千數百薪水。

  不過費薇思不是那種勢利的女孩子,斤斤計較男朋友的收入,如果兩倩相悅,一千數百,算得什麼?

  我始終不出聲,但是心中懊悔,我的條件各方面都比這個人好,但是我沒有膽子,略為猶疑,已被人追了去。而我不滿一意這個男孩子的為人。從小處看大處,可以知道一二。

  沒多久,一日早上,我正低頭在擦桌子,有人對我說:「三文治。」

  我抬頭,是費薇恩,她的男朋友並沒在她身邊。

  我有點奇怪,我問:「鹹牛肉夾芝士?」

  她點點頭,神情有點鬱鬱寡歡。我立時明白:他們兩人有齟齬了。

  我馬上替她做好三文治遞上去。

  我想跟她說話,但是忍住了。我該說些什麼?

  反正倩人們吵嘴,立時三刻就和好沒事,何必替他們擔心。

  可是我猜得不對,短短一個月內,他們自認識到吵嘴,再隔幾天,我看到那個男孩子帶著另外陌生女孩進來吃早餮。沒想到一個小書記居然這麼吃得開,我很生氣,他怎麼把前頭那人忘得這麼快!

  費薇恩跟著進來,裝若沒看見這兩個人,跟我說:「三文治。」我照著做給她,她的眼淚像要奪眶而出。

  我心裡叫著「不值得,不值得」,但是說不出口。我把三文治夾得很厚,希望她吃得多點,人長胖點,抵抗這場「疾病」。女孩子們真是怪怪的,才一個月嘛,就愛得這麼深。

  我想趁這個空檔與她說話,又有乘人之危的感覺。但我終於鼓起勇氣來。

  「工作還好嗎?」我問。

  「很好,謝謝。」她答。

  「你可是港大的?」我問。

  「不是,我在美國加州念的書。」她答。

  「我在港大。」我連忙照母親所囑,表明身份。

  「啊!」她有點訝異。

  該死,難道我的樣子看上去活脫脫是後生?

  「這食堂——」我尷尬的解釋,「我父親包辦,所以我在這裡幫手。」

  「呵。」她又是這個字,但這一回沒那麼驚異。「你們的三文治做得頂好吃。」

  「是嗎,」我連忙接上去,「其實午餐也還過得去,便宜,六塊錢一客,就是招呼稍微不周。」

  她笑一笑,取起三文治。

  「午間如果你有空,來吃中飯好嗎?」我連忙問她。

  她還是笑笑,不置可否。

  中午她沒有下來。有一個夥計請假,我做了個人仰馬翻,心中很失望,一直盯著食堂入口處,但是她沒有來。

  她對我沒有興趣。

  這一陣雖然心情不好,不過她打扮上仍然不含糊,仍然是雪白的夏日衣飾,頭髮漆黑垂直,一個美麗的對比。

  母親說:「兒子,你太不精明,她第一次推你,你可以試第二次,甚至是三次四次,臉皮那麼薄,怎麼會有女朋友?你的底子不差哇!」

  父親:「你別老在那裡出主意裝手勢好不好?兒子遲幾年交女朋友,不見得就是要做和尚。」

  母親說:「你懂什麼!老婆要多少有多少,揀好的就難。」

  父親:「你不是嫌這個費小姐輕佻嗎?」

  母親:「也罷,如今女孩子,像這樣已經不容易了。」

  父親諷刺地:「難得有你滿意的人。」

  過一天早上,我把三文治遞給她的時候,乘機說:「昨天中午你沒來。」

  「我沒來?」她一怔。

  「是呀。」我硬看頭皮,「我等你,替你留一張小桌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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